什一快到宿舍时停下了脚步,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的样子丑陋而难堪。她转身去了曾经常去的小山坡。什一坐在草地上,满眼悲伤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大脑里不断地回忆着过往。她现在特别怀念高三以前的日子,在清和一中的那段时光,她把天边的一朵云想象成清和一中,在目之所及之地飘着,云上面尽是陌生的同学。她努力在那群陌生人里寻找着熟悉的面孔。她一直看到眼睛生疼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从未有过的疲乏向她席卷而来。手机响了,“爸爸”两个字在忽明忽暗的屏幕上闪烁着,她接了电话。
    什一走下山坡的时候,韩觐洲刚好从另一边上山坡,他看见什一走下山坡时遂又跟了过去。什一来到学校大门口,父亲的车停在马路边,她向那边走了过去。父亲让她进车里坐,什一冷漠地拒绝了。父亲下了车站在什一的对面,他感觉自己的女儿好像瘦了,又好像变得陌生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开了口,“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那个孩子是谁的?”什一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她极力克制自己愤怒的情绪问道。
    父亲愣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道:“工作找好了吗?”
    “那个女人是谁?”什一看着父亲的脸质问道,语气咄咄逼人。
    “什一,你为什么要去那里闹事?”父亲终于说出了来找她的目的。她愤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回道:“因为她贱!”
    “什一!”父亲怒喝道。
    “怎么?难道不是吗?因为她贱!她下三滥!……”
    一记耳光落在什一的脸上,她顿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像火烧起来了一样,耳朵也在嗡嗡作响,什一的恶语相向却意外惹怒了父亲。他伸手打了什一。长这么大,父亲第一次打了她,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韩觐洲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
    什一缓缓转过脸,她没有哭而是大声冷笑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恨,她直直地看着父亲说:“你也贱!你们都贱!”又一记耳光落在什一的脸上。纵使韩觐洲已经跑了过去,还是没有阻止什一挨的第二巴掌,韩觐洲打抱不平地说:“喂!你怎么打人啊?”说着他转身看着什一准备拉走她,但什一却像没看见他一样。
    正午的骄阳像拷刑架上的炭火盆,赤红的光是另一种绝望。盛夏的气温却与隆冬的极寒无异,伤人的凉意刺进骨头里,渗入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细细密密的汗珠自作主张从毛孔里钻出来。滑过肌肤表层,粘腻感顿生。
    这个家早在出现裂痕时就已经走向七零八散的边缘,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当时的什一不懂这个道理,她固执己见地认为她自己可以挽救它。于是她开始假装看不见,假装听不见,假装麻痹自己,她不想让这个家,她依靠的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她要替什尔守住这个家,她觉得那是什尔守着秘密的意义所在。但是,这一刻,父亲的那两巴掌打醒了她!她的幻想彻彻底底地破灭了。
    “爸,我恨你!”说着什一转身离开,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她背对着父亲说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她头也不回地向学校走去给父亲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韩觐洲急忙追了上去,他远远地跟在什一的身后,他不敢离得太近又怕跟丢,一路上韩觐洲走走停停。什一走到山坡脚下的那个湖边时停了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出疼痛的嘶嘶声,不远处的韩觐洲看着眼前这个被亲生父亲打成这样还没哭的女生,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什一的手机又响了,熟悉的陌生号码,她是来向什一炫耀的,炫耀这场赌博她赢了,而她什一输得狼狈不堪,败得惨不忍睹。什一气得浑身颤抖,就在她准备将手机扔进湖里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手机是什尔买的,她拆开手机电池抽出电话卡使出全身力气将它扔进了湖里。
    世界,安静了。
    眼泪汩汩从眼眶涌出,什一一边擦眼泪一边向山坡那儿走去,她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肩膀忽上忽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感觉身边的空气好像被全部抽走一样,以至于快要窒息死掉,肺部似乎快要炸裂一般,什一无声地哭着,面部表情逐渐扭曲。
    韩觐洲站在什一身后错愕地看着她,惊讶不已。他觉得这一刻,眼前的这位女生像一头困兽,她在突围,所以前一刻她对自己的伤口视若无睹,然而最后她突围失败了。那个在韩觐洲眼里活泼乐观又爱损人的什一仿佛是他做梦遇见的一样,又或者是那根本就是假象。
    时间无声地流逝着,像极了她的哭声。什一歇斯底里地大哭过后开始小声啜泣着,韩觐洲走了过去坐在她的旁边。什一红着眼睛看了韩觐洲一眼,在她那哭红的双眼里韩觐洲看见了惊恐的神情,好像是她的秘密被他发现了一样。韩觐洲意识到了什一的不安,他低着头用手拔着地上没有生命迹象的小草,“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没什么丢人的。”韩觐洲说。什一没有看他,她抱着胳膊将脑袋搭在上面,眼睛凝望着远方的天空。
    “我高考完的那年暑假,爷爷突发心肌梗昏迷在医院,我爸当时在外地出差,他得知后着急赶回来,应酬刚结束他便驱车往回赶,他喝了很多酒,心急如焚,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韩觐洲停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继续说道,“他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自己被判了五年,丢了工作,巨额赔偿让我家一落千丈……”
    什一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听着韩觐洲讲述这一切,无动于衷得像个局外人,她本来就是局外人。“后来我才知道,我爸撞死的是一位大学生,才二十一岁……”韩觐洲无奈地笑了笑,“我觉得这个世界总是为难活着的人,时刻提醒着我们不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刚得知你名字那会儿,我总是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因为我爸而死去的大学生,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像一个枷锁戴在韩觐洲的脖子上,一边是亲情,一边是正义,他时常为父亲难过,却又在心里自责,无论如何这起交通事故,那个逝去的年轻生命是没有任何过错的。韩觐洲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死草,手不停地拨弄着,他觉得那一小簇死草在这个季节格外扎眼,他想全部拔光它们。
    什一瞪大眼睛一脸惊愕地看着韩觐洲,神经紧绷,她在脑海里反复过滤韩觐洲所说的话。韩觐洲抬头看见什一的表情,他被她吓到了,“你爸撞的人叫什么?”什一惶恐不安地问道。
    韩觐洲困惑地看着什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像叫什……什尔……”韩觐洲支吾着说道,他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他曾看过的那些资料。
    什一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辽阔的天空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前所未有的心酸和难受让什一觉得她离死亡似乎很近。韩觐洲惊恐地看着她,他看见她笑得眼泪又掉了下来。什一哽咽着告诉韩觐洲,“你知道吗?你爸撞死的那个人就是我哥。”
    听这句话,韩觐洲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错愕地看着她。所有的酸楚在这一刻包裹着什一的心,她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韩觐洲叫住了她,他苦涩地问道:“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不知道!”什一冷冷地回,她转身离开了那里,留下韩觐洲落寞的身影独自伫立在那儿。
    这天晚上,什一用常安凝的手机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她告诉母亲,自己的手机坏了电话暂时打不通,她让母亲不要担心。毕业后,胡小业最终选择去支教,她说,她哥出国去了最动乱的国家当摄影师,她就去最需要老师的地方支教,把知识带给那些渴望学习的孩子。常安凝关于那家公司的面试最终失败了,最后她决定去读研究生。许陌阳参加工作,什一在继续考研与工作中来回奔波,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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