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天之后,乐星辰和朱漫洛才得知什尔去世的消息,她们还是在左邻右舍茶余饭后闲聊这件事的时候方才得知。两个人都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给什一打去电话,令她们意外的是,什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与她们有说有笑。什一告诉她们,活在悲伤里不是活着,走出悲伤才算活着。她告诉大家,什尔是个温暖的人,他最不希望看到她难过,所以她会快乐地生活下去。原本她们打电话是为了安慰什一,到头来却成了什一为让大家放心反过来安慰起她们来。
    远去的盛夏并没有将溽热的天气一并带走,它像个顽劣的孩子在秋天里闹腾。厚重的云朵漫不经心地躺在灰蓝色的天空中,太阳路过它们时,世界瞬间黯淡下来。突然,阳光刺穿厚重的云层,绚烂刺眼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云朵被宣泄的阳光割裂撕碎,没有流血的伤口像隐忍的痛。太阳从云层里爬了出来,如此,反反复复。
    什一轻轻推开什尔的房门,让人心慌的寂静向她袭来,轻柔地环抱着她。房间里的床、衣柜、书桌和椅子安静地待在原地,它们似乎是在等主人回来。什尔生前经常打的篮球随他一起躺在那一方墓里,有关他的东西都在葬礼那天全部焚烧掉,只有那本日记什一留了下来。什一站在房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仿佛一切都未曾有人住过一样,但是那些留存于记忆深处的回忆又真切的发生过,一边铭记,一边遗忘,最痛。
    她看见什尔背着书包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看见什尔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她看见什尔躺在床上看书,又看见什尔冲她微笑……眼泪漫过眼眶,虚虚实实,让什一突然间分不清,她连忙擦了擦眼泪,她想更清晰地看看什尔是不是真的回来了,然而眼前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窗外的太阳也吝啬将阳光照进这间屋子,风也吝啬,空气也吝啬,全世界都是吝啬的,全世界都像消音一样,在各自的世界里孤独,失落,悲泣,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她眼含泪水轻声道:“哥,再见。”随即她关上房门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收拾好的东西搬下了楼。
    “都收拾好了吗?”父亲关切地问道。
    “嗯。”什一应声。
    “上车吧。”父亲边搬东西边说。什一微微点点头。
    太阳在天空中捉迷藏,天真烂漫,不食人间烟火。它时不时从云层里探出脑袋望着地上的这一家人,他们穿着像乌鸦羽毛一样黑的衣服。父亲穿着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以及黑色的皮鞋。母亲穿着黑色的连衣裙,黑色的平底皮鞋。什一穿着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休闲长裤,黑色的帆布鞋。
    什一先扶母亲上车,她在拉开车门时停了一下,她扭头再次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家,那颗不结樱桃的樱花树在风中轻摇着枝叶,仿佛是在向她道别。“再见了,也是不见了。”她心想。
    母亲坐在副驾驶,她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父亲专注地开着车,车内被无声的沉默笼罩着。以往一家人出行,什一总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偶尔她还要和什尔打打闹闹,一家人欢声笑语,车内溢满幸福感。而此时……
    什一打开mp3戴上耳机,耳机里响起五月天的《时光机》。她看着窗外的风景由熟悉变陌生。“那阳光碎裂在熟悉场景,好安静,一个人能背多少的往事,真不轻,谁的笑,谁的温暖的手心,我着迷,伤痕好像都变成了曾经,全剧终……真的痛总是来得很轻盈……”什一缓缓闭上眼睛,她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里。也是在那一刻,她将所有的旧情绪都封锁在内心深处,往后时光只字不提。
    后来,父亲将老家清和的房子卖了出去,他在省城璃都市买了一套二手房暂时过渡,一家人住到了省城,这一切什一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们离开家的那天晚上,成谶一个人走着走着走到了什一家的门口,他发现屋内没有亮起灯,便又离开了,之后的每天晚上他都来这里看一眼,依旧没有看到屋内亮起的照明灯。“也许一家人出去散心了吧。”他想,在那之后成谶便再没来过。
    入秋后,天气变得更加情绪化,燥热烦闷是常态。成谶拨弄着成谚送给他的那把吉他。其实从暑假开始时,他没事就在家里捣鼓吉他。地上散放着几张草稿纸和一支笔,草稿纸上涂涂改改的符号歪歪斜斜。他拨弄一下就在草稿纸上记下什么,每天如此,反反复复。
    天旋地转,时光流逝,这些似乎都与他毫无关系。
    临近大学开学时,成谶试着给什一打去一通电话,电话接通了,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他又惊又喜,调整了下情绪后成谶开口:“最近……”
    “你要是来安慰我,那我告诉你不必了!”什一打断他的话,语气轻快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感。“有些伤疤是不会被治愈的,所以更不需要无关疼痒的安慰,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切正常,一切照旧,我不想看到大家总是一副同情心泛滥的样子提醒着我那永不愈合的伤口。”她心想。
    听见什一的话,成谶笑了笑,她和他一样,所有的事情都喜欢藏在心底,只是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而他却不及她半分。“奇行种,我这儿有一首绝密曲子想给你听听!”成谶转而换了话题说道。
    “好啊!什么曲子?”
    成谶将手机开了外音放在地板上,什一听见他在电话那头调试吉他,手指轻扫琴弦。
    “听得见吗?”他问。
    “嗯。”她回。
    闻声,他弹了起来。
    她仔细聆听。
    每一个跳动的音符都是青春的符号,整首曲子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和无奈,对于这无能为力的种种,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将其娓娓道来。他是说故事的人,她是听故事的人,他们之间以音乐为符号,那一刻,他们音乐里听到了彼此的心声。
    微风翻过窗户,轻拂窗帘,它调皮地拨弄着少年的头发,亲吻少年忧郁的脸庞,转身像时光一样消失不见。
    疾风拍打着紧闭的窗户,像悲戚的情绪没有宣泄的出口。什一认真听完整首曲子,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涌进眼眶。可她硬是将眼泪憋在眼眶里,她调整了下情绪打趣道:“不错啊!废物,很有天赋嘛!感觉以后都不能叫你废物了。”
    成谶在电话那头微微笑了笑,“还没有歌词,请你来填啊。”
    “我?!”什一不确定地问道。
    “嗯,是你。”
    “为什么是我?有报酬吗?”什一转身坐在桌前,手指轻扣桌面。
    “报酬你说了算。”成谶随口道。
    “哟嚯!铁公鸡开始生锈了呀!行吧,容我考虑考虑。”
    成谶笑了笑没有回答,“还玩贝斯吗?”他转而问道。
    “不玩了。”她没有多想也没有犹豫却异常肯定地答道。
    “嗯。”成谶应声。
    片刻沉默后,俩人互道再见。挂了电话后,什一将自己的新号码发给了成谶,并告诉他原来的号码会在开学之后停用。成谶看到短信后立马将什一的新号码存了起来,存完号码他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成谶凝神望着吉他发呆,旋即他起身将那把吉他放进包里,“抱歉,往后余生,我可能要辜负你了。”成谶喃喃道。
    夏天结束了,对于什一来说,这个夏天太过难熬,与梦想失之交臂,米霄不辞而别,什尔突然离世,这个家差点支离破碎,物是人非第一次走进她的人生。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她希望它可以带自己回到初夏的那段时光,她想与后来失散的人们好好道别。
    在人生的下一个起点,这一群人里有人关上了记忆的大门,并开始一段与过往无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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