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的天空灰暗阴沉而又沉闷,粘腻而潮湿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什一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在什一看来,天空故意以这样的姿态来拥抱她的悲伤。过了一会儿,什一转身向什尔的房间走去,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她凝望四周,与往常无异。墙上贴了许多科比的海报,紧闭柜门的衣柜像是守着秘密的守门人,床上灰蓝的被子和被单被母亲整理得井井有条,它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书桌上的书籍也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它们也沉默不语,一切干净得一尘不染。
    “原来老哥的房间一直比我的房间干净整洁。”什一心想。她摸了摸床,又摸了摸书桌,往事一幕幕向她奔袭而来,但是她却来不及忆清一个画面,记忆又跳到了下一个画面,她来不及认真怀念记忆又消失不见。她走到书桌前伸手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些书本,书本上面放着一本不算太厚的日记本。什一拿起那本日记本望着封面发呆,墨蓝色的封面,上面印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剪影,女生站在一旁注视着男生,男生靠在斑驳的墙面上正在弹奏贝斯。什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大致翻了翻日记本才发现别人写日记或周记,而什尔却写年记,他一年只记录一件事情。
    日记的扉页写着:“总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用文字来记忆”什一微邹眉头,因为那不是什尔的字迹。
    “2000年,上初一,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把贝斯,感谢老爸,不,应该感谢老妈。”
    “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作为80后,我没有去现场观看篮球比赛。”
    “2002年,湖人队成就三连冠,有幸见证这一时刻。”
    “2003年,上初一的妹妹要跟我学贝斯,带不带她玩?带她吧!我收到了清和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看到这里什一内心一阵酸楚,她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不已。
    “2004年,我选择理科,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做选择。”
    “2005年,篮球告别赛结束,在盛晖大学和首都大学之间,我最终决定报考盛晖大学。”
    “2006年,高中毕业,顺利考进理想的大学,你好,我的乐队:carpe diem!队长起的!”
    “原来你的乐队名字叫这个。”什一懊悔不已,“为什么我以前从未问过你……”
    “2007年,妹妹说她学文科,以后我家文理双全了。”
    “2008年,我去看了nightwish的演唱会,现场很震撼。物是人非是时间演给当事人看的,也许家人之间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背叛的开始吧……”眼泪夺眶而出,落在日记本上,被眼泪浸湿的地方跟着皱了起来,手指将日记本的一角揪出难看的折痕,什一明白什尔的意思。
    什一继续往后翻看着,映入眼帘的是接二连三的空白页,她焦急地又翻了翻,急切地想从日记本里寻找更多关于什尔的点滴。终于她在最后一页里看见了熟悉的字迹,然而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糟了”,没有年份也没有日期,但却有什尔的署名。那本日记本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如果到今年年底,老哥你会写什么呢?是写我考上大学还是写你即将毕业?”什一噙着眼泪望向窗外,窒息的心痛紧紧地挟持着她。
    “有人在家吗?”过了很久,外面突然传来成谶的声音。听见成谶的声音后,什一擦了擦眼泪将日记本重新放回抽屉里,起身走下楼去,刚下楼,什一看见成谶和成谚站在客厅内。
    “怎么了?”什一哑着嗓子问,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说不出话。
    “这个……给你。”成谚将手提带递给什一。
    “这是什么?”什一看着手提带问道。
    “二哥……给你买的手机。”他提到什尔时停了一下。他不会告诉也不敢告诉什一,其实手机是他买的。
    什一木然地接过手提带,她没有打开来看而是将手提带放在桌子上。她凝神望着成谚后背上的贝斯,“那是我哥的贝斯吧?”她问。
    “是的。”说着成谚将贝斯从背上取了下来靠在墙角边,然后又将行李箱推了过来说道:“这些都是二哥的东西。”
    什一拿起什尔的贝斯包,她拉开拉链取出贝斯,仔细地端详着它,很久,很久。那一刻,她的世界沉默不语。
    “能将贝斯琴送给我吗?”成谚脱口而出,“可以吗?”
    什一凝视着什尔的贝斯发呆,脑海里浮现出什尔弹贝斯的样子,他坐在沙发上,颔首拨弄琴弦,抬头微笑看向什一,在什一心里,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画面。什一沉浸在悲伤而又刻骨铭心的回忆里,她根本没听见成谚说的话。
    成谶看着眼前的什一,他也跟着难过起来,他再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内心深深自责。那种失去至亲的痛是只有经历过才懂,但是感同身受又能怎么样呢?互相舔舐伤口聊以**吗?活着的人还是会为逝去的人伤心难过,同时还是要继续活下去。成谶拉了拉成谚示意他不要说了。
    “成谚哥,我哥的贝斯送给你吧。”什一目不转睛地望着贝斯说道,“我哥已经不在了,我不想我妈触景伤情……”其实她是怕自己睹物思人,怕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今后没有什尔的一切。
    成谚微微点点头,他说了声谢谢,但是那声谢谢什一没有听见。她依旧望着贝斯出神,琴弦像连接现在和过往的时间线,什一透过它们看见了遥远的过往,什尔就坐在沙发上拨弄着他的贝斯琴,他看见什一向他走来时,温暖地微笑起来,眉眼弯弯,言笑晏晏。
    什尔葬礼这天,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天空蓝得晃眼。烈日当空,热气从地面蒸腾而出,热烈的阳光晒得人头昏脑涨甚至喘不上气来。它没有报以同情下起小雨,而是越晒越得意。来参加葬礼的亲戚也许是被晒得太久,有些人的脸上浮现出阴郁而烦躁的表情,他们在吊唁结束后便相继离开。
    成谚在最后还是发短信给阿眼告诉她什尔车祸去世的消息,但是什尔葬礼这天阿眼却没有出现。关系要好的中学同学来了,乐队里只有阿铠来了,清和一中的部分老师也来了。
    什一跪坐在母亲身旁,她任凭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嚎。部分临别前的亲戚走过来说上几句无关疼痒的安慰话,但是母亲依然不停歇地哭着,他们眼看无济于事无奈地摇摇头纷纷离开了。
    在烈日的暴晒下,母女俩的脸颊被晒得通红,衣服全部汗湿,就像刚从水里爬起来一般。什一没有哭,她只是安静地陪着母亲,她的样子倒是给人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仿佛躺在那一方土里的人不是她哥而是另有其人。也许,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吧。
    葬礼结束后,来吊唁的人陆续走完,母亲在父亲和成谚的搀扶下也离开了。什一独自站在什尔的墓前,成谶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望着什一的背影,那般一意孤行,倔强而又坚韧,孤独感油然而生。
    “哥,我会很想你,但是我不会常来看你,如果有来生我来当哥哥吧,那时候换我照顾你……”什一听见自己轻声诉说着,她觉得自己没有哭,只是触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划过脸庞,唇间是咸咸的眼泪。她在什尔的墓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们兄妹俩似乎走过青葱岁月,走过迟暮之年,走到生命的尽头。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什一转身离开了那里,留下一座低矮的墓碑于身后,墓碑上贴着一张很小的照片,什尔灿烂的笑脸永远留在那里。
    1988年11月12日—2009年8月9日
    爱子什尔之墓
    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
    肇事者因为没有逃逸被判五年,什一一家拿到一笔赔偿款。有些事情的结果往往就是这样不尽如人意,尽管人们对于酒驾恨之入骨。这一场车祸里给什一一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对于凶手却只有短短几年的牢狱之灾。什尔,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永远离开了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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