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浩得知沈升平竟然先后辅佐过两位宰相的师爷,不禁动容,起身拱手施礼:“沈先生,快快请坐,一路辛苦了!”
    沈升平连忙躬身谢过,在侧旁坐下。
    杜文浩拱手道:“以后奏折刑名诸事,就仰仗先生了。”
    沈升平还礼,微微一笑:“老朽有一个问题想问大人,请大人三思后作答。”
    杜文浩微微一愣:“先生请问。”
    沈升平捋着雪白的胡须,微微展开小眯缝眼,瞧着杜文浩道:“大人对做官有什么要求?也就是说,大人是想将来出将入相呢,还是安于现状,逍遥自在?又或者对做官无所谓,只醉心于行医?”
    “这三者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若是大人只想行医为乐,这官可做可不做,那就劝大人不要走仕途,否则顾此失彼不说,还容易惹来祸事,不如专心行医,成为一代名医,同样流芳百世;若是大人想做官,但只想把现在的官坐好就行,不想费劲巴力往上爬,那老朽帮大人处理好现在官职需要做的一些事务就可以了。这样的稳妥官坐久了,倒也能论资排辈往上升那么一两级的,但绝对做不了大官;若大人志存高远,有意医人医国,整饬大宋积弊,富国强兵,那就得费尽心思,苦心钻营了。”
    杜文浩想了想,问道:“我现在已经当官了,从四品提刑官,但自觉做得很不满意,以先生所见,我比较适合怎么做官?”
    沈升平捋了捋白胡须道:“据老朽所知,大人有仁医之称,宅心仁厚,比较好说话,处事不太果断……”
    杜文浩苦笑:“是啊,我知道我这性格不适合当官。”
    “大人此言谬矣,大人如能细细审视朝中重臣们,便知道各种性格的人都有,并非都是耍贱使滑之人,同样也有宅心仁厚,处事审慎之人,而且不在少数。所以说,不存在哪个性格更适合当官的问题,而在于如何利用好自己的性格,扬长避短,如何抓住各种机遇的问题。”
    杜文浩听得饶有兴趣:“这么说来,我这滥好人也能做大官?”
    “当然,事在人为,关键是人的想法抱负如何,所以老朽才有此一问。”
    杜文浩嘿嘿笑了:“既然我这样的性格也能出将入相,没有谁会拒绝当大官的。”
    “好,那大人是否愿意为了实现出将入相的目标,作出一些必要的牺牲呢?”
    “要得到当然就要付出,这我能理解,不过要作出什么样的牺牲?”
    “比如牺牲玩乐的时间去陪上司,去与同僚沟通感情,去了解下情,牺牲钱财去请客送礼等等。大人放心,老朽绝对不会让大人为了升官做一些违背仁义道德的牺牲。不过,要想当好官,当大官,玩弄点权术计谋是必须的。”
    “呵呵,先生先后帮助文彦博、王安石青云直上,当上当朝宰相,一定深谙做官的道理,还请多加指教。”
    沈升平咧嘴一笑,压低了声音:“仕途艰险,做得好,八面威风,做不好,丢官罢职甚至搭上身家性命。要想做好官,做大官,就必须潜心仕途,心无旁骛,遇事八面玲珑,对上卑躬折节,对下道貌岸然,能送能捞,能捧能压,能诈能恐,要善于揣摩上意,往上钻要无孔不入,遇事满口仁义道德,让人感觉傲骨铮铮,不亢不卑,真正做事,又要明哲保身,学墙头草随风倒,对异己要心狠手辣。这些做官的要求,大人自问能做到几样?”
    杜文浩听得脑袋都大了,双手一探:“听先生这番话,只怕我一样都做不到。”
    “事在人为,谁又是生下来就是当官的料?只要把这些原则记在心里,遇事灵活运用,就会发现要做到这些其实并不难。”
    杜文浩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暮色沉沉,背着手淡淡说道:“牺牲一点时间、金钱这到没什么,只不过,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志向也不高远。也不想为当官儿摧眉折腰事权贵,也不想费尽心思去揣摩上意。但是,皇上又任命我为提刑官了,又不能不做好本职工作。所以,先生刚才的问题,我选第二种好了。与人无争,做好本职份内之事即可。”
    杜文浩的回答似乎在沈升平预料之内,他半点都不惊讶,微笑拱手道:“既是如此,老朽当为大人处理好提刑官相关事务。”
    “一切有劳了。”杜文浩想了想,又道:“当务之急,你先帮我办两件事,第一件,帮我上书朝廷,建议建立行医资格审批制度。所有行医之人,都必须经过相关资格考试,获得资格之后才能行医,非法行医者,依律处置。”
    “是,大人筹划如何进行资格考试?”
    “比照朝廷医官任命考试进行。分方脉、针科、疡科,共考科目为《素问》、《难经》、《诸病源候论》、《补注本草》、《千金要方》,各科另考本科必读医典。成绩及格者,颁发证照,准予行医。不及格者,开班补习,来年再考。未通过者一律不得行医。”
    沈升平想了想,拱手道:“大人,这个奏折还需三思。”
    杜文浩皱眉道:“为什么?”
    “医者行医,自古并无什么约束,全赖百姓认可。很多郎中没有读过医学典籍,有的甚至不识字,靠几张祖传秘方或者偶得的偏方,在治疗某些特定病症方面却有奇效,他们能得到周围百姓的认可,若象大人提议的进行资格考试,这些医者肯定过不了关,而这些医者人数不少,百姓未必赞同大人这种做法。只怕会引起民变。”
    “可是,庸医杀人的流弊,必须要想办法解决啊!”
    “老朽有一策,可供大人斟酌。”
    “嗯,说来听听。”
    “大人可以上书朝廷,推行医者考试制度。考试内容可以按大人设想进行。但是,考试完全自愿,只公布通过者名单。通过者,授予朝廷颁发的证照,未通过者,仍然可以继续行医。这样,考试通过者,得到了朝廷证照,也就意味着得到了官府对其医术的认可,证明其医术高明,对其行医声誉将有莫大好处。而没能通过者,依然可以继续行医。假以时日,百姓会逐渐选择有朝廷证照的医者就医,这样的自然淘汰,岂不必强令禁止行医要好呢?”
    杜文浩赞道:“嗯,你这办法很好,既能达到规范行医者的目的,又能避免负面影响。好,就照你说的办。另外,奏折里还要写明,对麻醉药,要比照砒霜等药品进行严格管理,实行购买销售登记制度,避免贼人用来为非作歹。”
    “是!”沈升平躬身道,“大人,老朽还有一个建议,请大人斟酌。”
    “说罢。”
    “请大人立即停止在各地的所有医术培训。”
    杜文浩十分惊讶:“这是为故?皇上钦命我各地巡医的啊。”
    沈升平摇头微笑:“请问大人,皇上还钦命你提点各路刑狱,对吧?”
    “是啊,正因为此,我搞不懂刑狱之事,所以请你来帮我啊。”
    沈升平道:“请问大人,提刑官为几品?”
    杜文浩愕然,他尽管已经当到了从四品,但对宋朝官职还正没怎么注意,心思都用在了治病上了。想了想自己的品秩,答道:“应该是从四品,对吧?”
    “错了,大人,各路提刑司的提刑使,乃是正四品官职,而朝廷下派提点各路刑狱的,品秩更高,为正三品,其副手为副使领司事,都是正四品,提刑司下设有判官、知事诸职,请问大人,朝廷可曾给大人配备了副职及下设诸佐官?”
    这下杜文浩真的傻眼了:“没有啊,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升平捋着白胡神秘一笑:“这自然不是皇上的疏忽,依老朽拙见,这是皇上在试探于你!”
    “啊?试探我?为何?”
    “大人可知皇上让你巡医,所为何故?”
    “让我各地传授医术啊。”
    “没错,皇上是让你各地巡医疑难病症,切磋医术,宣扬皇恩。可是,大人巡医却不是按照这样做的呀,只怕有违上意。”
    “不会吧?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能让更多的医者学到先进的医术啊。”
    “但朝中诸臣却不是这么想的哟。大人每到一地,挂牌授课,广招门徒,闹得沸沸扬扬,百姓都知道有个杜御医,给钱授徒,教的都是真本事。说到杜御医,纷纷翘拇指夸赞是个仁医。大人难道不知道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吗?”
    杜文浩甚是不解:“广收门徒,传播医术不好吗?”
    “传播医术当然好!但不是用大人这样的办法。大人可知,近期谏官是如何进谏大人的吗?”
    “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又说我什么了?哗众取宠?”
    “嘿嘿,哗众取宠只是末节,大不了让人生厌而已。”
    “那还能说我什么?借机敛财?”
    沈升平笑了:“授徒收钱,天经地义,就算那些眼红的人,却也没办法直截了当责备你收钱,不过这会让他们找别的来说事。”
    “除了这两样还能找我什么说事的?”杜文浩忿忿道:“莫非我说聚众造反?”
    沈升平叹了口气:“若大人早能预料这个结果,应该就不会这样做了!”
    杜文浩呼地站了起来:“还真说我聚众谋反啊?开班传授医术,如何能与聚众谋反扯上关系?这些人也太能扯了吧?”
    沈升平微笑道:“换做旁人,这自然是牵强附会,但是大人你,就顺理成章了!”
    “什么意思?”
    “大人这提刑官是如何而来?”
    “我抓住了白衣社首脑和骨干若干,皇上才任命我提点各路刑狱。”
    “可老朽听说,朝廷不少谏官向朝廷进谏,说大人曾经救过白衣社静慈师太的命,他们还给你立了功德牌坊,你肯定与白衣社有勾连,甚至可能就是白衣社幕后指挥首领,原本皇上已经下令将你缉拿归案,送交刑部治罪的,后来因你立了此功,皇上才紧急召回抓捕的捕快。又任命你提点各路刑狱,但是,却不给你应有的品秩,也不给你配制相应佐官。”说到这里,沈升平把头凑了过,压低了声音道:“以老朽之见,这是皇上用你又疑心的缘故。”
    “疑心什么?疑心我造反?”
    “是!提刑官职权很大,一旦滥用,后果严重,所以才给了你职位,却没有配齐应当配备的佐官。大人本应该及早察觉此事的,却一直没有察觉,反而到处开门授课,扩大影响,此时皇上朝廷对你与白衣社的关系还有疑虑,大人应该低调巡医,提点刑狱,现在太过张扬了。老朽来之前,已经听说谏官又在进谏,拿你与白衣社的关系说事了,说你这样如此种种,利用巡医之便,大肆招收门徒,大有白衣社当年风范,这等收买人心,将来一旦谋反,登高振臂一呼,后果堪虑。”
    杜文浩简直哭笑不得:“我传授医术也有错了!这简直是……!”
    沈升平道:“仕途就是这样,打压别人是经常的事,不过大人不必担心,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如何补救?”杜文浩垂头丧气问。
    “现在开始,与医者会诊疑难杂症是可以的。定点销售麻醉药也可以继续,但是,不要再开门召集培训这样大规模的授课了,培训女官、稳婆是积功德的好事,但也不要用大量培训的办法,减小规模,低调进行。”
    “好吧,培训虽然赚钱不少,但也很累,既然会惹朝廷猜忌,那就不办就是。”
    “嗯,大人的医术皇上已经有很深的印象,皇上之所以授予大人提刑之职,就是看中大人破案的本事,所以,巡医和提点刑狱两者还是要分分轻重,以提点刑狱为主,以巡医次之。集中在疑难病例和大人擅长的剖腹疗伤术二者之上就可以了。”
    “好,听先生的!”
    “上奏朝廷之事,大人无需担心,老朽会及时上报的。”
    “好,听说这奏折很关键,一切仰仗先生了。”
    “这件事大人放心交给老朽就行了。”
    杜文浩点点头:“以前我提点刑狱也就做做样子,把卷宗拿来翻看一下,说没问题就完了,现在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咱们就从这静江府乐平县开始提点刑狱。”
    “好的。”
    杜文浩吩咐把庞雨琴等众人都叫来了,给他们介绍了沈升平。相互见礼。接着,又把廖知府和张天宁叫来,介绍了自己的师爷。让两人派人将各自府县的近两年的刑案都调来复查,两人急忙答应了,派专人去取了送来。
    有了沈师爷,杜文浩顿时轻松了很多,杨堤风光迷人,他决定在这多呆几天。
    第二天,他带着众女出游杨堤,廖知府和张知县自然随同陪游。而沈师爷留下复查刑案。这一天玩得很开心,直到傍晚才回到竹楼。
    沈师爷将一叠卷宗放在杜文浩面前,捋着白胡须道:“大人,这几件案子有些问题。或轻罪重判,或重罪轻判,或罚不当罪。老朽已经提出相应整改之策。请大人定夺。”
    杜文浩拿过翻看了一遍,沈师爷的批语呈词言简意赅,切中紧要。后面还附有宋刑统的相关规定,让人一目了然。看完之后,觉得提出的问题和解决方案都恰到好处,当即点头道:“很好,等一会将知府和知县叫来,让他们重审这些案子,作出改判。并将结果报我。”
    “好的。”沈师爷将另一册递给杜文浩:“大人,这件案子涉及庸医误伤人罪,卑职于医一道不甚了了,不知是否妥当,请大人细察。”
    杜文浩拿过结案呈词,细细看了一遍。这案子是乐平县初审,由于判决徒刑,上报静江府核准的。
    案情比较简单。某女患病,气逆,晚上睡不着,咳吐粘痰,舌质绛,喉咙干,神智昏聩说胡话,别人说话也听不见。求治乐平县某医馆姓谢的大夫。谢大夫下方用药治了一段时间,这女子突然病情加重,最后四肢抽搐而死。
    女家是当地的大地主,把谢大夫告到了衙门。张知县升堂传讯谢大夫,这谢大夫到堂之后,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的用方不仅治不好病,反而把人治死。张知县认为他用方太过随便,没有仔细查清证象就乱下方治疗,所以把人治死了,定为庸医误伤人罪,杖五十,徒五年。赔苦主烧埋银二十两。
    卷宗材料很薄,讯问笔录也很简单,加上记录的书记不懂医,问得莫名其妙,记录也有些想当然。所以杜文浩反复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杜文浩问道:“你觉得这案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沈升平道:“《宋刑统》二十六卷《杂律》有云:‘诸医为人合药及题疏、针刺、误不如本方,杀人者,徒两年半’。此案既定庸医误杀人罪,处刑却不依律为两年半以内量刑。最主要的是,庸医杀人罪者,是医者合药及题疏、针刺的时候,‘误不如本方’,而此案究竟何证还不清楚,该用何方也不知道,所以老朽觉得,此案断定‘误不如本方’,似乎有些牵强。所以抽取出来,请大人审阅定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qidian.com</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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