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杨堤更别有一种景致,从乐坪县吃过午饭出来,一向喜欢在席间要喝些小酒的杜文浩却一改习惯,只是简单地吃了一些饭菜,说是有些累了,廖贵兵和张天宁自然也不敢劝,吃过饭后杜文浩建议先是步行一段,再乘坐竹筏上路。
    知县张天宁以为杜文浩不满意中午简单的安排,便决定先行一步,到杨堤去做安排。杜文浩当即同意了,还让廖贵兵跟着一起去。
    廖贵兵有些不太情愿,但这是提刑大人的指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留了几个差役给陪同杜文浩保护他们,然后告辞带着张天宁他们先走了。
    杜文浩一行人等不急不慢地跟着两个差役往西走,天气很凉爽,河风吹着很是惬意。
    杜文浩见怜儿一个人在后面走着,也不说话,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便刻意地走慢了一些等着她:“怜儿,你一个人走在后面想什么呢?”
    怜儿似乎被吓了一跳,张皇地支吾道:“没……,没有想什么啊,老爷。”
    杜文浩:“我见你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怎么了?”
    在杜文浩看来,五个女人中,最是没有性格和主见的人就是怜儿了,大概一直生活在宫廷里,什么都是主子说了算,已经成了习惯,嫁给自己以后,也是什么都是老爷和夫人说了算,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都是好的,可以,行,一行都是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就连最是难伺候的柯尧都挑不出她的毛病来,今天这个女人有些反常。
    怜儿勉强一笑,见庞雨琴正回头看着自己,便轻声说道:“多谢老爷关心,妾没有什么事情,真的。”
    雪霏儿听见他们的谈话,道:“哥,你要想从她嘴里问出个话来,除非将她灌醉了。”
    大家大笑。
    柯尧嘴里嚼着之前廖贵兵给她们买的野果子,嘟囔道:“既然是这样,今天晚上我们就把怜儿姐姐给灌醉了,我倒是很想听听她的肺腑之言呢。”
    怜儿见大家七嘴八舌地讲着自己,俏脸红得火烧云一般,低着头道:“我……,我真的没想什么……”
    林青黛笑道:“你们别为难她了。她不肯说,就算喝醉了也不会说的。”
    杜文浩笑道:“这话对,怜儿有事总喜欢藏在心里。让我猜猜看,——你是担心你们娘娘了吧?”
    怜儿听到杜文浩猜出了她的心思,脸上闪过一抹感激,轻轻点点头。
    杜文浩轻叹道:“怜儿自小跟着她们娘娘,情同姐妹,担忧是应该的。”
    怜儿神情忧伤:“是,以前娘娘曾带我陪同皇上去巡游,见到山水秀美之处,便会想起娘娘的欢笑,只是,她现在眼睛也瞎了一只眼,脸也花了,又身染重病,也不知道她……”
    说到后面,怜儿话语哽咽,说不下去了。
    庞雨琴道:“没事的,别担心,走之前相公不是已经给你们娘娘开药了吗,又送她回老家了,有家人照料,应该没事的。”
    怜儿忙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勉力一笑,转开话题:“对了,听廖知府先前对吴知县说,要到前面给我们安排一些有特色的野味呢。”
    柯尧马上说道:“那好啊,我最喜欢吃好吃的了。”
    雪霏儿冷冷道:“这里的老百姓连粥都喝不起了,他们还带我们吃什么野味,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怜儿道:“他们……,他们也是为了照顾好老爷我们啊。”
    “拜托!多花点心思在百姓身上好不好?这一路上你们没注意到吗?千倾良田都荒芜着,田里都是青草!何曾见过一颗水稻?这一年颗粒无收,老百姓吃什么?不是个大灾之年才怪了!不卖儿卖女卖良田又能怎么办?”
    杜文浩站住了,遥望一片片荒芜的水田,长叹一声:“是啊,我想游览漓江不仅仅是欣赏美景,更主要的,就是看看灾情到底波及多大,沿江而下这一路上,见到的都是荒芜的良田,除了野草,就没见到庄稼!唉!大灾啊!”
    庞雨琴勉强笑了笑,对杜文浩道:“相公你也别太着急了,廖知府他们应该已经报请朝廷拨发赈灾钱谷,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的。”
    雪霏儿插话道:“雨琴姐,你是从四品诰命夫人,朝廷那些官做事你不会不知道吧?等他们把钱谷拨下来,等多久暂且不说,能不能到百姓饥民手里还不一定呢!”
    柯尧也道:“是啊,刚才在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小巷里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蹲在墙角,我趁着廖大人和张大人不注意,让英子给他们端了一些饭菜出去,后来英子进来给我说,那些孩子吃的都翻白眼了,英子让他们不要着急慢慢吃,但是他们说若是让官府的人见了定然将他们活活给打死。”
    英子道:“是啊,那些孩子见到那米饭的眼神你们是没见到,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也不知道多少天没吃饭了。抱着饭碗就跑,连谢都来不及说。就怕会被抓着。”
    柯尧道:“衙门不是有青苗贷吗,可以从衙门贷钱谷,来年有了收成再还啊。”
    杜文浩叹了口气:“青苗贷不是救济粮,是救急不救穷,是要看收成的,要确保能还上才能放贷,而且还要五家联保,三分到四分利呢!可是你们看,这地里颗粒无收,秋收是绝对还不上的,青苗贷收不回来,官吏是要撤职查办的!所以衙门谁敢放贷给这些灾民?”
    “可以用田地抵押啊,有抵押就能借贷的,我听说。”
    杜文浩苦笑:“田地抵押能接到粮食,没错,地里绝收,肯定还不了借贷,那时田地都折抵青苗贷了,还种什么地?农民没地还吃什么?再说了,没地的佃农怎么办?用什么抵押?而且青苗贷借贷是有上限的,能贷到的钱谷,一家五口再怎么省着吃都支持不了三个月,可这一灾便是一年,青苗贷吃光了又吃什么?”
    柯尧傻眼了:“那……那这一府百姓不是……,不是死定了吗?”
    杜文浩长叹一声,背着手望着绝收的良田,心情十分沉重。
    整个静江府地界一带的良田都绝收了,受灾百姓人数众多,单靠朝廷赈灾钱谷,不说逐层克扣问题,就算全部到位,也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坚持多久的。现在才秋季,便已经出现粮荒,百姓已经不得不卖儿卖女卖田地维持生计,到来年有收成的时候,还有漫长的一年时间,百姓如何度过?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房子都卖了,在哪里遮风挡雨抵御严寒?这漫长的冬日如果熬过去?如果不采取及时有效的赈灾措施,只怕饥民饿死倒闭尸横遍野的景象已经不远了。
    可是,自己的身份现在只是提刑官和御医,只管刑狱和巡医,管不着赈灾放粮救济,如何能帮这些可怜的百姓呢?
    众女见杜文浩望着绝收的良田长吁短叹,都不敢说话了。
    杨堤两岸风景秀美,可是连着成片水田空空荡荡的惨景,给人的却是一种凄美。
    来到杨堤,知县张天宁安排杜文浩他们下榻了一农家风格竹楼里,依山傍水,风景宜人,可杜文浩已经没心情看风景了。
    他把廖知府和张知县叫来,问道:“两位大人,本官来到静江府,眼见这人间天堂景色当真迷人,只是田里庄稼绝收,对这件事,两位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这个……”廖知府和张知县互看了一眼,一时沉吟不语。
    杜文浩自嘲地笑了笑:“抱歉,这赈灾放粮之事,本不在本官职责范围,只是看见了随口一问,若有不便,两位大人也不必作答就是。”
    廖知府急忙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大人心系百姓,垂问赈灾之事,卑职哪有不答之理。鄙府天灾,始于去冬今春,去年冬天是个暖冬,雨雪很少,开春之后,更是一直烈日当空,田地都龟裂了,连秧田都干裂了,没有水,种子种下去都长不出苗。请神祈雨一概不灵。时有愚民风传,这天灾概因变法之故,只有变法废止,始降甘露。愚民之言本不足信,偏偏前些日朝廷停止新法实施,就大雨如注,连下了半个月!可惜时节已过,误了农事,真是人误地一春,地误人一年啊!”
    张知县也捋着胡须一脸黯然:“本来还有些住在河边的农户日夜辛苦挑水浇地,勉强把河边田地的秧苗种下了,也都开始抽穗了,可那半个月暴雨,引发山洪,将这些河边看着有些收成的良田又都冲毁了,唉!不仅鄙县如此,静江府下辖七县,无一幸免啊!知府大人心系百姓,与诸县同僚多次商议如何赈灾救民,知府大人常说,他一想到鄙府数万百姓的在天灾下的苦难,就寝食难安。”
    杜文浩赞许地瞧着廖知府点点头。
    廖知府拱手道:“这是卑职份内之事,卑职已经连番几次上书朝廷,陈述灾情,请朝廷下拨赈灾钱谷。户部已经回文说,皇上御笔亲批的赈灾钱谷不日便将运抵鄙府地界。尽管是大灾之年,但上有皇恩浩荡,下有诸位同僚其心协力,卑职有信心率全府官民,共度难关。卑职与诸位同僚已经盟誓,就算我等啃树皮吃草根,也不能让治下百姓一人饿死冻死!”
    杜文浩击节赞道:“说得好!静江百姓有廖知府这样爱民若子的好官,真是百姓之福啊!”
    廖知府连连摆手:“惭愧惭愧,百姓水生火热,何福之有啊!唉!”
    “天灾嘛,只怪老天爷不长眼,看不见百姓的苦,正如你所说,上有皇恩,下有你们这些为民着想的好官,一定能度过难关的。”
    廖知府黯然道:“今年开春大旱,举国诸府县,十有四五都受了灾,需要抚恤赈灾的地方太多了,只怕能分到鄙府的钱谷,远远不够赈济灾民的啊。”
    张知县一脸哀叹,拱手道:“所以知府大人倡导节衣缩食,节省衙门开支,还组织了几次衙门官吏募捐,赈济鄙府最贫苦的百姓。但是,还是差得太远了。”
    杜文浩沉吟片刻,问道:“那两位有何打算呢?”
    “募捐!”廖知府叹息道:“只有这法子了。等入冬之后,赈灾粮用得差不多了,卑职就进京向各位王公大臣为民乞讨去,这张脸反正卑职也不准备要了,为了百姓的活路,撕破脸皮求爷爷告奶奶,给灾民能多要一分就多一分,多要一床棉被就多一床棉被。只能这样了。”
    杜文浩连声赞叹,皱眉思索,却也想不出好办法。
    在现代,工业高度发达,灾民还可以外出打工,挣钱的同时还能减少赈灾人口。可是北宋,几乎没有什么大型作坊,更别说大型工厂了。实在不知道如何拯救这数万灾民,难道真的只能流浪乞讨,客死他乡了吗?
    正说着话,一个衙役进来禀报,说有位老先生求见提刑官大老爷,说他是皇宫宁公公举荐来的。
    杜文浩一听大喜,在衡州的时候曾经用紧急军情报送宁公公,让他帮忙物色一个会写奏折的师爷。想不到这宁公公办事还真利索。忙叫快请。
    廖知府和张知县听说杜文浩有访客,便起身告辞走了。
    不一会,衙役带了一个花白胡须老者进来。
    这老者人很是干瘦,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跟脸上的褶子混在一起,离得远一点,甚至都分不清哪一条是褶子哪一条是眼睛。
    老者进来,那衙役介绍之后,打躬作揖:“老朽沈升平。见过提刑大人。这是宁公公的举荐信。”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上前几步,微微欠身,双手递给杜文浩。
    杜文浩接过一看,果然是宁公公手笔,撕开信封,抽出信笺展开,看了宁公公的信杜文浩才知道,眼前这老头非同一般。
    此人原是天禧二年进士,为文彦博赏识,拜为幕宾。此后一直跟随文彦博,为其出谋划策,帮助文彦博一直当上宰相。
    王安石中进士后,初涉官场,什么都不懂,又是个刺头,为人刚直,容易得罪人,所以一直没有大的作为。幸亏当时的宰相文彦博很欣赏他的风采,推荐他为群牧判官,出任常州知州、江东刑狱提典,同时还把自己的师爷沈升平推荐给了他,让他应付官场。
    刚开始,王安石很听沈升平的话,所以官运亨通,没几年便调任度支判官。后来朝廷赏识他的才干,准备调他入直集贤院,同修起居注。他不愿任此闲职,沈升平出谋划策多方活动,终于改任知制诰,替皇帝起草诏令文告,纠察在京刑狱。
    这个官很有实权,无奈王安石这个刺头不通圆滑,而且自持才华出众,刚愎自用,开始不听沈升平的话,为此得罪了不少朝廷重臣。此时正好王安石母亲病故,朝廷便以他服丧为由力荐皇上免了官职。王安石服丧期满,也未获录用。直到神宗继位。沈升平利用他对朝廷百官的熟识了解,出谋划策,王安石也委曲求全,这才被朝廷重新启用,任为江宁知府。
    在沈升平的斡旋安排下,宋神宗得以赏识到王安石的才学,特别是理财方面的见解,宋神宗将其提拔为翰林学士兼侍讲。后更任参知政事,全面主持变法。接着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宰相,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新法,开始大规模的改革运动。
    变法推行遭到很大阻力,效果差强人意,不过这时候的王安石有宋神宗的支持,加上大权在握,不需要沈升平这个师爷了。他刚愎自用的性格更使他对沈升平的话已经根本听不进去。沈升平黯然神伤,向王安石告老还乡。王安石立即便同意了。
    随后没多久,王安石变法遭到重创,连宋神宗都对他失去了信心,同时迫于皇亲贵戚和反对新法大臣的压力,罢去了王安石相位,再任江宁知府。
    这时候王安石又想起了沈升平,登门相邀,请沈升平出山。沈升平再次斡旋其间,帮助化解王安石的敌对势力,使得王安石于次年得以再次拜相。无奈王安石性格使然,重掌大权之后,又很快我行我素起来,再次连竖强敌。沈升平的意见他一个都听不进,沈升平心灰意冷,再次请辞还乡。王安石又同意了。
    没有了沈升平圆滑周旋化解矛盾,王安石就象一只刺猬,与他相碰的人都被扎了,其中甚至包括当初提举过他的文彦博。这样的刺头是当不好官的,所以没过多久,王安石再次被罢相。任了个闲职。接着,王安石跟随宋神宗和杜文浩他们微服私访,所见所谓让他极度心灰意冷,把闲职辞了,过着闭门隐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
    沈升平曾经辅佐过文彦博、王安石两位宰相,他为人圆滑,对朝廷百官性格秉性都非常的熟悉,正合杜文浩的需要,所以宁公公收到杜文浩要求推荐师爷的信之后,立即便想到了沈升平。亲自登门拜访,把杜文浩的事情告诉了沈升平,力邀沈升平重新出山,辅佐杜文浩。
    沈升平这些年虽然退隐,但他关系网还在,京城亲朋好友多如牛毛,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朝廷有什么动静他都了如指掌。对杜文浩这个新近崛起的神医,他自然知道,也很看好杜文浩。对他来说,迟暮之年,如能再辅佐这样的人走向成功,也是一件快事,加上宁公公亲自推荐,沈升平自然更不好推辞。当即答应了。
    他拿着宁公公的举荐信,只身南下,终于在静江府这风景宜人的杨堤与杜文浩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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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阿根廷对阵德国,两只球队都是我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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