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和白玲送走老师肖敬儒老先生,回到厢房。二人对坐,默默无言。
    过了很久,肖飞说:“妹妹,你在想什么呢?”
    白玲也不说话,忽地就落下泪来。
    肖飞慌了,连忙说:“妹妹,不要伤心,你是不是想家了?”
    白玲说:“飞哥,能陪我回去看看我大吗?我跟你出走,连对我大说一声都没有。我让他丢脸!”
    肖飞说:“妹妹,我们没有做对不起老人家的事。我们今后努力去打鬼子,为老人家添光加彩。”
    白玲说“我想看看他。和他说说话。”
    肖飞说:“妹妹,我陪你去。但我们任务在身,不能暴露身份,还需化装成刚才的模样才行。”
    白玲说:“好吧,飞哥,我们不现身,就去看看我大和我弟。”
    于是二人又简单化了装。吹灭了灯,听了听,堂屋里静静的,也不知雅妮老人睡着没有。提起轻功,轻轻抽开门闩,闪出门外。
    镇子里寂静无声,黑灯瞎火。二人还是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被人看见。好在路熟,时间不大,便已经来到白玲家门前。
    白家没有院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还有灯亮,白玲的父亲白老实和弟弟小二刚吃了晚饭。小二推开饭碗,打着哈欠上床睡去了。丁老实端着碗筷来厨房洗涮。
    肖飞和白玲在暗处蹲下来,呆呆地朝家中观看。白老实不到五十岁,身子已经有些佝偻。白玲的母亲生了儿子小儿,月子里惹出毛病,一直治不好。
    为了给妻子治病,白老实借了肖老爷几块大洋。钱花完了,人也死了。白老实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
    他想努力干活,挣了钱还上肖老爷的债,但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干,只够吃喝。过了好几年,也不能还债。
    白老实来到肖家,对肖老爷说:“老爷,我一时半会还不上你的钱了。”
    肖老爷说:“有人向你逼债吗?”
    白老实说:“没有。老爷你不会逼我的。”
    肖老爷说:“这不得了?告诉你,老实兄弟,当初借钱给你,就没有打算让你还。今天咱把话说开了,借钱这事过去好几年了,今后不许谁再提起,好不好?”
    白老实说:“老爷,这不行,我白老实借钱不还,还是人吗?”
    肖老爷说:“老实兄弟,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你也不用太上心,这事就算过去了。”
    白老实说:“我有个想法,说来你听听。我家闺女大了,能做点事了,我想让他来老爷这里,帮帮忙,做点杂事,咱不说抵债,就说是来肖家学习行不行?”
    肖老爷沉吟一下说:“这主意不错。你叫孩子来吧。她在这里吃住,我按季给她做点衣服,给她点零花钱。分外每年给你两块大洋。”
    就这样,白玲来到肖家。不久,就被安排在肖飞身边陪读。几年之后,和肖飞志远一起离家出走,走上了抗日的道路。
    现在,白玲回来了,她看到父亲,心情大恸,浑身打颤,眼泪刷刷直流,却又不能哭出声来。
    肖飞从兜里掏出几块银元,塞到白玲手中。二人闪身进了堂屋,把银元轻轻放在饭桌上,迅速退了出来。
    丁老实洗涮完毕,回到堂屋,一眼看到饭桌上的银元,愣了一会,转身跑出门外。轻声呼唤:“玲儿,你回来了吗?你回来就让大看看你!”
    藏在暗处的白玲就要崩溃了,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父亲痛哭一场。
    肖飞紧紧拥住白玲,迅速离开了白家。返回到雅妮老人家中。
    没有点灯,二人在黑暗中相拥而坐。竹青还是止不住无声啜泣。
    自从母亲离世,父亲白老实含辛茹苦,抚养兄妹二人成长。如今因为任务在身,竟然不能和父亲相见叙话,这叫白玲如何能不伤心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哭累了,白玲在猴子怀中睡着了。肖飞把白玲轻轻放到床上睡去,自己则坐在床前练功。
    下半夜,白玲醒来,见肖飞在盘坐练功,心里疼惜,说:“飞哥,你来睡吧,我给你疗伤。”
    肖飞说:“妹妹你歇息吧,疗伤也不在一时。”
    白玲说:“飞哥,你忘了吗?我们合练对我也是大有好处啊。”
    肖飞说:“那好,妹妹,我们来吧。”
    白玲说:“飞哥,你来床上躺好。这样你可以休息好。”
    肖飞在床上躺下,白玲坐在床前,与肖飞单手相握,运起无相心经。心境渐渐平和,进入无我状态。
    不觉雄鸡三唱,天将拂晓。二人收功,直觉神清气爽。一次合练双修,让肖飞功力又恢复了许多。二人起身,打水净面,重新化好装。
    雅妮老人起身开门,二人齐声问候:“老人家好!”
    雅妮老人神色温和,不似昨晚那么冰冷,微笑说:“二位先生怎么不多睡一会?”
    肖飞说:“我们都是方老先生的学生,今天他最后一次给学生教课,我们想去听听。”
    雅妮老人说:“那我抓紧做饭,吃了饭,我们一道去。”
    匆匆吃了早饭,肖飞和白玲偕同雅妮老人,一起来到祠堂边上的塾学。
    屋里已经有十来个孩子,正在默默读书。这些孩子肖飞大多认识,还有几个是外村的。有两个是早就辍学的孩子,今天也来了。还有几个大人,也都来了。
    肖飞白玲和雅妮老人找地方坐下,人们虽然不认识肖飞和白玲(因化了装),但也没有人感到诧异。
    外面不断有人进来,没有凳子,就站着,最后竟然是满满的一屋子人!
    方老先生进来了,一袭新的毛蓝长衫,白色的短发,白色的胡子,一脸的凝重。一见满满的一屋子人,似乎意外,但随即平静下来。打眼看见肖飞白玲和雅妮老人,吃了一惊,随之也就坦然。
    老先生拱手一礼:“感谢各位乡邻听我最后一次教课。上完这一课,日本人就不许我再教课了。他们说是要在这里开办小学,用日本人的那一套来教我们的孩子。”
    屋里静静的,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听老先生说话。老先生说:“但是,日本人是改变不了我们的,老祖宗留下的仁义道德不是谁说改变就能改变的。我们中国有四万万五千万人,中国是不会亡国的!”
    老先生有些哽咽。他停了一会,拿起他的大戒尺,说:“现在开课了。我们昨天教了一条论语,大家诵读一遍。”
    学生们齐声朗诵:“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老先生说:“谁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学生站起来说:“志士仁人,不会贪生怕死,而损害仁德。只会勇于牺牲自己来成全仁德。”
    老先生露出微笑,说:“对,圣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中国的志士仁人,现在都已经奋起,他们不贪生不怕死,都在为拯救我们的国家而流血。我们大家都要做志士仁人。我们还学了一条亚圣的话,大家诵读一遍。”
    学生们又齐声朗诵:“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老先生说:“谁来说说这句话的意思?”
    一个学生站起来说:“生命,是我喜欢的;正义,也是我喜欢的。如果这两样不能同时得到,我宁愿舍去生命而去求得正义。”
    老先生说“对。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为天地存正气,为个人全人格。成仁取义,现在正是时候。我们中国李朝历代从来就不缺志士仁人。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时,这样的志士仁人更是数也数不清,大家能说出一个这样英雄的名字吗?”
    “岳飞!”
    “文天祥!”
    老先生缓缓念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存丹心照汗青!”
    屋里寂静无声。老先生的话,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但不管懂和不懂,那意思,大家都懂。
    老先生慢慢放下戒尺,说“今天的课教完了。”说罢,便转身向外面走去,却在门口停下了。
    大家看到,门口有两个穿洋服的日本人,对老先生鞠了一躬:“肖老先生请!”
    老先生回头望望肖飞和白玲,望望雅妮老人。对鬼子微微一笑,本来岣嵝的腰忽然挺直了,说:“你们倒是急性子啊。走吧。”
    屋里的人一看老先生被鬼子带走了,都向屋外拥。身穿和服的鸠山一郎进来了。举着两手:“大家等一下,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没有人说话。大家看着鸠山。鸠山说:“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我们大日本帝国,非常关心方庙的教育事业,决定和方庙的乡绅合办一所日中亲善小学。今后大家的孩子来上学都不用花钱。就是大人也可以免费听课。”
    大家都冷冷地看着这个穿着怪衣服的日本鬼子,都知道他没安好心,但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鸠山显得很兴奋的样子:“还有一个好消息。刚才跟大家讲课的方老先生,已经同意出任我们日中亲善小学的校长,和我们一起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突然,远处传来老先生苍老的声音:“鸠山胡说,我不会……”
    大家涌向门口,只见两个日本人架着老先生匆匆忙忙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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