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敬儒老先生领着肖飞和白玲,离开自己家门,趁着夜色,穿街过巷,来到一处人家门前。
    轻轻拍门。一会,院子里传出沉缓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谁?”
    老先生:“是我,方敬儒。请开门。”
    门开了,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腰:“有事?”
    老先生说;“有事。”
    老妇人转身向堂屋走去。老先生说:“请!”待肖飞和白玲进了门,随手把们关上,下了闩。领二人进了堂屋。堂屋已经亮起油灯。屋里陈设简陋,但很干净。
    当门一张饭桌,两三个小凳,里间和外间只隔一道布帘,此时,布帘已撩起,看到床铺上整齐洁净。床前一张小几,上面一个方形镜框,镜框里嵌一方红帕,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方老先生打眼看见那方红帕,疾走几步,伸手就要拿起。
    “放下,别动!”老妇人声音不大,但又冷又硬。
    老先生的手停住了,慢慢缩回来,转过脸来时,让肖飞和白玲大吃一惊。原本一直不苟言笑的老脸上,因激动而潮红,白色的山羊胡子不停地颤动着。
    “雅妮……”老先生似乎很艰难地说。
    叫雅妮的老妇人冷冷地说:“有事说事!”
    老先生嗫嗫道:“想不到……”
    雅妮老人突然暴怒了:“说事!”空气一下降到零点。
    肖飞和白玲不知道这两位老人是什么关系,但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并不融洽。
    老先生并不是那种没帮没底的人,说话做事自有分寸,但他怎么会把肖飞和白玲安排在一个和他不融洽的人家里?这会不会带来安全问题?
    当然,老先生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其中的奥妙肖飞和白玲一时猜不透而已。
    肖飞和白玲互相对看一眼,都没有讲话。
    老先生愣愣地站着,脸色也慢慢回归正常,他终于冷静下来,言辞清晰地说:“对不起,是这样,这是我的两个很重要的客人,想在你这里吃住几天。”
    雅妮老人一言不发地出去了。厢房里随即亮起灯来。接着传来烧火做饭炒菜的声音。
    肖飞说:“先生,这里……”
    老先生摆摆手说:“请放心,这里绝对安全。”
    肖飞和白玲互相看看,心里充满疑团。这个叫雅妮的老人似乎对他们并不友好。但老先生那不容置疑的口气,又表示他的安排没有错。
    肖飞和白玲从小在这里玩耍,读书,却忽略了这个孤零零的小院,印像中似乎也没有这个叫雅妮的老妇人。
    不一会,雅妮老人走来说:“来吃饭吧。”语气仍然冰凉。
    玉米糊糊,玉米煎饼,一碟青菜。
    吃了饭,雅妮老人把他们带到厢房,说:“你们在这说话。”说罢自回堂屋,关上门,油灯随之熄灭。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似乎那堂屋里没有人。
    没有任何交流,没有任何询问,雅妮老人默默地做完这一切。立刻退出,把空间和时间都交给了他们。
    这两个老人是什么关系?
    郎一和把肖飞和白玲交给了肖敬儒老先生,老先生又把他们交给雅妮老人,这种信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
    猴子和竹青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一起来到老先生面前,一齐躬下腰,恢复原本的声音,叫道:“老师!”
    好熟悉的声音!老先生却像听到了惊雷,吃惊地长大嘴巴。
    猴子和竹青抹了几下脸,摘去头饰,恢复了本相。
    “老师,我是肖飞!”
    “老师,我是白玲!”
    “是……是你们?”可以想象老先生是如何的惊愕:“你们做了八路?”
    肖飞说:“老师,我们离家之后,就走上了抗日的道路。”
    白玲说:“老师说的郎一和是我们的队长,他是我们的直接领导。”
    老先生露出满意的笑容,捋着山羊胡子,说:“出息!大大的出息啊。我肖敬儒的学生,出息啊!”
    肖飞说:“老师,实在是不得已,我们才化了装来见你。”
    白玲说:“老师原谅我们。”
    老先生说:“你们的事需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样来见我,都是小事。”
    肖飞说:“老师,我们这次来的任务是——”
    老先生抬起手:“别跟我说这个,就说你们要我做什么?”
    猴子说“好吧。老师,我们就是了解情况。最近方庙镇上来了不少鬼子?我是说,没穿军装的那些鬼子。”
    老先生说:“来了多少不知道。他们不像鬼子兵那样烧杀抢掠,基本上不骚扰老百姓。上街买东西照常付钱。所以老百姓不怕他们。好像还有不少女的。”
    “女的?”肖飞和白玲齐声问。
    老先生说:“不过不经常出来,但在街上偶尔会看到。”
    “哦。”猴子想,黑龙会果真在方庙。“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方老先生看了看肖飞:“他们住你家!”
    “住我家?”
    “不住你家住哪?方庙还有比你家更好的地方吗?”
    猴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一个问题,像老鼠一样啃着他的心,他想问,又怕问,但却不能不弄清楚。
    “老师”猴子犹豫了很久,还是说:“我想问,我父亲做了汉奸?”
    “放肆!”老先生突然斥责道,“不许这样说你的父亲!”
    肖飞低下头:“是,老师。可我想知道他是不是……”
    老先生说:“你要相信你父亲。他做了鬼子的乡长,但他不是汉奸。”
    猴子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这道理学生懂。可是老师,投敌卖国这种事,圣人也不会叫我们隐吧?”
    老先生叹了口气:“肖飞,白玲,我只是要你们相信,相信老爷他骨子里不是汉奸!”
    肖飞难过地说:“我亲手除掉了几个汉奸,还杀死了很多鬼子。我该如何面对我的父亲?老师教我!”
    肖飞低下头去,眼泪无声滴落。
    “还有我大哥,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汉奸,我们是兵戎相见,还是以礼相待?”
    老先生说:“我还是那句话,相信你大哥!”
    肖飞说:“我现在除了相信,什么也做不了。”
    老先生说:“对于这事,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相信老爷,相信大哥肖雨就行了。”
    白玲说:“飞哥,我们暂时不说这个好不好?”转向老先生说:“老师,鬼子真心想在方庙办学校吗?你为什么不答应这样的好事呢?”
    老先生说:“鬼子的话能相信?他们会有这样的好心?”
    肖飞也没想明白这事,他说:“老师,鬼子是什么花花肠子?”
    老先生说:“这些没穿军装的鬼子比穿着军装到处烧杀抢掠的鬼子更高明,也更可怕。他们一旦得势,就会到处办学校,把我们的孩子都教成对他们忠心耿耿的顺民。他们就可以永远霸占我们的土地,合法地榨取我们的血汗!”
    原来是这样啊!肖飞说:“老师,老师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我懂了。”
    老先生说:“要记住一点,日本人对中国人,永远都不怀好意,不安好心。大和民族是我们永远的敌人。”
    白玲说:“真是我们的老师,见解高明啊!”
    肖飞担忧地说:“老师,你没有答应鬼子办学的事,我担心鬼子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要多加小心。”
    老先生淡然说道:“鬼子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都七十多岁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白玲说:“老师,要不你离开方庙一阵子,到外面躲避一下好不好?”
    老先生摇摇头,说:“我不会走的,我明天还要教最后一课。我要尽我之所能,和鬼子斗一斗。”
    肖飞说:“老师,打鬼子是我们年轻人的事,你还是不要正面和鬼子冲突。”
    老先生说:“你们不要担心我。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事自会掌握分寸。”
    肖飞和白玲不知道怎么劝说老师,一时沉默下来。
    老先生忽然说:“肖飞,白玲,我们这里听到风声,有个叫猴子的八路,在项湖口那边,打得小鬼子闻风丧胆,那是你们吗?”
    肖飞看看白玲,相视而笑:“老师,老百姓在传说中把我们的事扩大了。不过这说明老百姓支持八路军,希望八路军更多地杀鬼子。”
    老先生赞许道:“说的对。你们两个孩子出去大半年,便已建功立业。国难当头,国家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好青年。为你们高兴。”
    肖飞说:“老师,你平时教我们的那些道理,我们都记得呢。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
    老先生说:“这就好。你们在外面,和鬼子斗志斗勇,也要小心。
    白玲说:“谢谢老师,我们会注意的。”
    肖飞忽然说:“老师,这家的老人家好像……?”
    老先生说:“你们可以像相信你们的父亲那样相信老师。安全的事,不用担心。”
    白玲说:“老师,我们觉得,你和这位老人家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感觉关系不一般。”
    方老先生神色黯然,一停,站起身来,说:“我走了。明天还要给孩子们教最后一课书,以后,鬼子不让我教课了。”
    他看了看,屋里只有一张床,话里有话地:“中国人讲理更讲礼。”
    肖飞和白玲当然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肖飞说:“老师忘了吗?我们都是你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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