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二月十日上午,以新襄计时,约是九时十分左右,建虏的帆影,出现在皮岛东侧。
    皮岛位于鸭绿江入海口东南、鲜国铁山以南、宣州西南,往东是须弥岛,往南是云从岛,西有獐子岛、鹿岛。若论直线距离,当属自铁山龙沙浦渡海至皮岛最近,其海面宽度,几乎就是一江之宽,不足两千米!
    正是因此,皮岛守备上,对北的防备最为森严,朝北的山崖之上,架着全岛近一半的火炮。
    “故此,自南绕过云从岛攻敌,有出其不备之效!”
    尚可喜遥望着熟悉的皮岛,自言自语道。在他身边,孔有德与耿仲明相互使了个眼色,又是一脸哂笑神情。
    “智顺王不愧有个智字啊。”耿仲明忍不住道。
    他们当初从登莱逃奔建虏时,还和尚可喜交过手,只不过大伙都是老兄弟,若不是时任总兵的黄龙催迫,都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更是凑到了一块,当了满清的三顺王,相互间有些玩笑就可以开了。
    尚可喜横了他二人一眼:“沈世魁是什么东西,你们还不清楚!靠着女儿卖腚上去的猪猡罢了,他守着皮岛,其实是送给我们的功劳!我当真想不明白,你们为何还逡巡不前!”
    “智顺王,你比起先帝和今上如何,先帝和今上数次征讨皮岛,尚未竞全功,你想攻破皮岛,莫非是以为自己比先帝和今上更厉害?”耿仲明忍不住道:“咱们处境尴尬,你可要谨慎行事,老成谋国!”
    孔有德还是看了耿仲明一眼,他说得太直白了。
    三顺王在满清处境确实尴尬,他们曾效忠于大明,与满清诸多贵裔都有血仇,他们自己或许能放下血仇,可那些满清贵裔会不会放下却很难说。而且身为汉人,哪怕被认定为汉军旗人,总究是与满人格格不入,就是再蠢也想得到,满人会猜忌、疑心,他们所立的任何功勋,在换到奖赏的同时,都意味着更大的疑虑。
    黄台吉,或者说历代满清统治者,绝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放在汉人口中往往只是说说,汉人还是很宽厚的,欢迎一切愿意融入汉族之中的部族,吸纳他们传统中比较实用比较有特色的那部分。但放在建虏心中,那可就是虽不说出口,却实打实地执行的:就是蒙人世代与建虏联姻,换来的也不过是减丁罢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总得做点事情报仇雪恨。”尚可喜看了二人一眼。
    他如何不知道孔有德和耿仲明的心思,但他与孔、耿二人又不同,这二人将登莱的大明匠户席卷一空,这可都是大明火器天才孙元化一手拉出的这个时代最出色的火器工匠!他们将这些工匠带到后金,就是为建虏立下了泼天的功劳,至少现在无论是侵明还是伐鲜,满清不再避坚城不攻,而是架起大炮轰他娘,所以,孔有德和耿仲明的功劳已经足够了。
    而尚可喜呢,只不过是千金市马的那马骨,等真正的千里马来了,他就会不知被扔到哪里去。
    所以解决掉皮岛对他来说恰好,既不至于太过功高震主,又能让他抢得一定的先机,若是明国再有别的大将投靠,他不会因此被边缘化。
    “不管怎么说,先看朝鲜人攻岛吧。”孔有德终于开口,免得这二人争执起来,闹得不愉快不说,说漏了什么话给人传到满人贵裔中去,那就相当不好了。
    “朝鲜人?他们在家里打打婆姨倒是一把好手,但要打皮岛……就算沈世魁是头猪猡,也能把他们拱回海里去。”尚可喜淡淡地说了一声。
    被他称为猪猡的朝鲜人此时,确实陷入了不知所措之中。
    “攻还是不攻?”李浚看着李崇元,愁眉苦脸地道。
    “不攻的话你我还要不要脑袋?”李崇元叹息道:“总之要做个样子。”
    两人都是无奈,他们传下将令,鲜国大军顿时展开,然后离岸隔着两百步左右,鲜国战船上的火炮开始轰击起来。
    这些火炮当然没有办法和“华清号”比火力,但几十门同时开起炮来,也是相当震撼的。顷刻之间,滩头上一片烟柱,东江镇搭起的简易窝棚被砸倒一大片,那破败不堪的码头,也被砸得乱七八糟。
    “该死的,建虏竟然有这许多火炮!”霍彦咒骂了一声,回头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孙临:“孙总兵,你有没有事?”
    此时火炮多用实心弹,因此是否趴在地上躲避的意义不是很大,新襄的操练中倒是有听得炮响必须趴下的内容,可前装滑膛枪趴下的话射击就会出问题,装弹和清膛会变得很困难,所以真正在执行中,很多人就象霍彦一样,不会真正趴下。
    “没事,没事,咳咳……建虏倒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啊,哈哈……小霍,我们是不是也还他们一个?”
    登莱兵也是有火炮的,而且受到新襄虎卫重视火器的影响,在无法完全换装虎卫乙型火枪的情形下,霍彦在训练登莱兵时,就特别注意火炮的运用。他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然后大叫道:“孟威,孟威!”
    孟威终究还是没有进入虎卫,不过靠着他们孟家在火炮上的名头,他又升了一级,成了执掌登莱兵火炮营的守备。听得霍彦呼叫,他跑着过来:“霍营正,有何指示!”
    “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的炮呢?”
    “准备好了!”
    “东江镇的炮怕是靠不住,还是用咱们自己的吧。”霍彦淡淡地说道。
    新襄自制火炮,在“华清号”上的是船用,同样也有适合陆军使用的行军野战火炮。在随华清号之后抵达登莱的四艘福船中,有一艘便载着八门这种野战炮。为了便于行军,这种弹重近八斤的火炮是短管火炮,其有效射程约是八百米,而它的重量却只有区区一百八十大斤,一匹骡子就能拉动,甚至于四个步兵就可以抬走(以上数据同样出自《东宁记》)。之所以能如此轻,与新襄炼钢技术的进步是分不开的,特别是石灰脱硫等技艺的推出,使得新襄的钢甚至不逊于两百年后欧洲炼出的同类产品!
    新襄在炼钢上的投入是极大的,以纪循为首的炼钢工艺研究所,是俞国振建立起来的第一个研究所,在襄安时便已经诞生了,俞国振对这个研究所的财力投入,在崇祯六年时是一万两银子,崇祯七年就猛增到五万两银子,崇祯八年、九年分别是十一万两和十七万两——这笔钱完全可以武装一千名虎卫了。
    福船当然没有华清号的速度,因此它们抵达登莱时已经是一月初,比华清号足足晚了一个月,紧接着登莱兵便奉命准备来援朝鲜,因此炮营并没有太多时间操演这种新式炮。但此前拿着旧炮练过手,所以他们也就是速度慢些,不一会儿,八门野战炮开始喷出怒火,隆隆的炮声里,一艘靠得近的战船被弹丸击中,在惊呼与哭嚎声中瓦解,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海面上的旋涡与飘浮物。
    “干得好!”霍彦向孟威挑了一下大拇指。
    这个手势孟威不陌生,当初在京畿时,他见着那些虎卫就是用同样的手势相互称赞、激励。他嘿嘿笑了笑,向着自己的炮手也挑了一下大拇指:“继续,继续!”
    新襄野战炮的复位系统采取的是架退的制退复进机,虽然一炮轰完之后的复位仍然有些麻烦,但比起完全没有复位系统还是好些。再加上俞国振模仿后世中央处理器的散热片,给火炮炮口加装了铜箍,使得火炮的连续射击极大增加,这对于持续作战有很大的帮助。
    “咦?”
    沈世魁没有离开登莱军军营,他也知道,孙临不会轻易放走他,因此只是按着孙临的意思,去传他的部下分守各地,自己拿着孙临赠给他的望远镜在山头观看。当发现第一轮炮就射中目标,他大大惊讶了一下,而他身边的沈志祥则不屑地道:“瞎猫碰着死耗子罢了!”
    沈世魁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
    自己这个侄子野心不小,他是知道的,但能力却是不足,现在还说这种话,更是看不清局势,若是他再得罪孙临,只怕自己就不能活着回自己的军营了。
    沈志祥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垂下头去不语。沈世魁又举起望远镜,这东西倒是个好玩意儿,隔着老远,便能将人看得清楚。他抬起望远镜,向着更远处望去,然后便看到距离海岸约是三里外,一艘船上有张他很熟悉的脸。
    他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口中也咬牙切齿,吐出了三个字:“尚可喜!”
    海面平阔,虽然没有望远镜,尚可喜也以看到,明军第一轮炮就轰沉了一艘船。他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鲜人想和皮岛比火炮?”
    “朝鲜船上炮多,几十艘船上加起来有数十门炮,而且他们打得也准。”旁边一副将道:“若是这样消耗下去,皮岛还是不利。”
    “不动用步卒,只靠着这样轰击,皮岛吃不了大亏。不过这几门炮的位置有些意思,难道沈世魁这猪猡移了炮台,我记得那边是片空地,怎么会从那边放炮过来?”
    就在他充满疑惑地自问时,皮岛上第二轮炮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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