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因为梅君的事情这次算来已经是第三趟。案子毫无头绪见不到人在他的意料之中,仍是避免不了心中的失落。
    “我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一点忙。”阿成一副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一进屋,浑身的酒气就扑鼻而来。姜少秋接过梅月婵刚沏的茶水,放在阿成面前:“阿成喝酒了吧。”
    小芬昨天约的洋人理发师临时有事,不得不今天再跑一趟。坠儿正在睡觉,梅月婵不放心,轻轻走到里屋的门口探头看了看。
    阿成长长叹了口气,黯然地摇了摇头。王奎的古董店暂时查封,阿成和大嘴一时失去了糊口的饭碗。
    阿更乐呵呵地劝他道:“大男人有手有脚年轻力壮,随便找个活也能养活自己,不用发愁。”
    姜少秋也说:“心烦了喝点没事儿,别上瘾就好。从前我也喝酒,喝完吐吐完再喝,说实话真的很难受。”
    阿成又是摇了摇头,冷不丁说:“王奎和那些日本人有生意。”
    王奎本来就是个生意人,日本人买古董也很正常。阿成莫名其妙的话让屋子里的人一头雾水,反应了一下,梅月婵率先试探着问:“你说的日本人是指黑泽他们吗?”
    阿成还是摇头:“反正就矢口他们那一伙。不单单是古董,别的好像有什么事。我还没弄清楚。”
    “我也觉得王奎这个人不简单。”姜少秋对阿成的话深有同感,虽然与王奎接触不多,王奎给他的印象是难以揣测琢磨不透。平时鲜有交集也没有兴趣进行揣测。
    阿更不以为然,发出嗤笑:“王奎是你掌柜的,你说话这口气像看贼一样。”
    阿成抬眼看了看乐呵呵的阿更:“你说的对,我就一直在看着他。他也象防贼一样防着我。”然后又认真重复了一遍:“他的生意不只是古董。”
    从阿成的话里,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与王奎之间有外人不知的纠葛,但又不便发问。阿成叹了口气自己揭开了谜底。
    “王奎现在住的房子曾经是我们家的。我父亲一直给周边的人送水,最好的时候家里雇了不少送水工。有一次给他家送水时,他诬陷我父亲偷了他家的古董,并仗着人多势众打坏了我父亲的腿,以张扬出去让我父亲身败名裂收监坐牢为借口威胁他写下卖房契约。那时候我才三岁,我们一家三口一夜之间流离失所,父亲不堪流言飞语再加上重病压身投河自尽。母亲带着我远走他乡,吃尽了苦受尽了白眼。”阿成目光茫然投在窗外,面色平静没有悲伤,像是陷进了一个久远凄清的梦。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在十年以后了,母亲说那个有夹层的桶根本不是我们家的,她暗中从一个水工的口中得知是被人串通做了手脚,母亲带着我重新回到这里,前几年染病去世。那个使坏的水工几年前不慎淹死了。我去了王奎的古董店做伙计,我在等机会。”
    说完,阿成发出深重地叹息。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过于沉重,今天他终于说了出来,感觉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有仇不报非君子,但是背负仇恨的日子每一天都很压抑。“如果每个人的生命在不同的阶段,会背负着不同的担当。他希望那一天快些到来,一切有个了结,他才可以重新开始不同的生命。
    “我甚至曾经想过放弃。自从认识梅君,我一直在悄悄攒钱,我觉得每一天都很有希望,很快乐,我希望有一天……”深重的家仇都不曾让阿成流露悲伤,但话到此处突然情不自禁有点哽咽:“我没有太大的本事,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给她安定的生活,让她不再受苦。我甚至愿意放弃报仇带着她远走高飞。这些话我还都没有来得及对她说。”
    窗外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小雨,潮湿的雨滴朦胧了视线,眼前的世界因此泥泞不堪。
    每个人都是如此,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才会丢盔弃甲卸下伪装。
    梅月婵吸了吸鼻子,忍着内心的悲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阿成,梅君的事我们正在想办法,如果能看见她,我一定会把你的话告诉她。”
    姜少秋安慰阿成:“不要放弃,阿成,一定会有机会说。不要放弃自己也不要放弃梅君。”
    阿更也为之动容,红着眼睛干咳了两声,上前拍了拍阿成的肩头,以男人的方式以示安慰。
    小芬人还在楼道里,呵呵的笑声己抢先而至。想必今天一定玩得心满意足满载而归。大家各自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小芬推开门就冲屋里嚷嚷道,幸亏跑的快,刚进门就下雨。跟在她身后的郑功成怀里抱满了各种颜色的盒子,就连紧随其后的陆恒也没能幸免。
    陆恒因为这里接连不断的事情一直没有上工,如今坠儿已经平安出院,梅君的事情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打算去一趟广州。回码头收拾自己出租屋里的东西,回来时恰好遇到小芬和郑功成,黄包车被小芬购买的物品塞得满满当当。
    屋里的人都惊讶的看着这蔚为壮观的局面,瞬间无语。黄包车的车夫抱着两盆花最后现身。一盆是红色的山茶,浓翠欲滴的叶子托举着丰满到极致的花朵,一朵朵红彤彤的云霞缀在清峦碧海之间。另一盆是天生丽质清纯可人的白山茶。
    “哎呀!”小芬的叹息疲惫而痛快淋漓:“憋死我了,这么多天了,终于可以出去透透风了。”
    阿成声称有事起身告辞,大家也不便挽留,姜少秋拿了一把雨伞亲自送他出去。在楼梯拐弯的地方,姜少秋把手中的雨伞递给阿成,阿成摆了摆手没有接。姜少秋忍不住再次规劝阿成。
    “梅君的事大家正在想办法。不要放弃。”
    阿成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与落寞。姜少秋忧心忡忡望着阿成黯然的背影,直到他一步步下了楼梯,一拐弯儿再也看不到人。
    姜少秋望着空空的楼梯口,瞬间觉得心里空空如也,但同时又觉得像被堵了什么,难以名状。
    小雨细若游丝,飘渺如梦若有若无。
    坠儿被眼前各种各样好吃的惊的眼花缭乱,摸了摸小芬新做大波浪卷发型,情不自禁的说:“小芬阿姨真漂亮!”
    小芬听完忍不住前俯后仰,直笑的流出眼泪,一边抹着眼角的泪一边故意逗弄坠儿:“我和你娘谁漂亮?”
    坠儿不假思索地说:“我娘漂亮。”
    小芬佯装不悦,拿起一个香蕉在坠儿面前晃了晃:“你可想好了,到底谁漂亮?”
    坠儿立刻会意,改口说小芬阿姨漂亮。说着一把抢过香蕉,径直跑到梅月婵身边,把香蕉塞进她的手里:“娘吃。”然后飞快跑回又以各种方式花言巧语贿赂小芬,骗取奖品送给梅月婵,乐此不彼,满屋子的人都被他逗的捧腹大笑。
    姜少秋靠在椅背上捂着肚子笑个不停。阿更伸出手想说点什么,瞬间被呛得满脸通红不断咳嗽。郑功成望着花枝乱颤的小芬,由衷的快乐溢满了眼角淡淡的皱纹――很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快乐。真的很久了。
    小芬本就童心未泯更是笑得浑身颤抖,嘴里直喊小白眼儿狼。
    墨色的乌云很快被逐出午后,明媚耀眼的阳光重新占领了雨霁的天空。
    梅月婵关心地问陆恒:“大哥,你都收拾完了吗?”
    原本说的是两三天以后再走,也许是思念亲人,陆恒的行程提前到当天晚上。既然票都已经买了,梅月婵也不再多问。
    梅月婵轻声说:“晚上我去送你。马局长都说了,矢口昏迷不醒但还没有死,梅君的事只能放一放再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把衣店收拾一下准备开张,每天能进点钱就能养活住我和坠儿。你不用操心我们。”
    姜少秋乐得合不拢嘴,听到他们谈话,略微躬身双手捂着肚子来到陆恒旁边坐下来。喘着气笑问:“这么快要走啊。”
    陆恒扭脸冲姜少秋点了点头。自从看到这个阳光的年轻人凝视梅月婵的目光,原本满满的欣赏与赞许生的挤出了些许排斥。
    陆恒目光迟疑地落在梅月婵脸上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月婵,要不你还回广州吧?”
    梅月婵摇头:“我不能走,梅君还在这儿。”
    “你回广州肯定会比现在好。”陆恒望着自己的脚,声音有些沉痛:“我看你在外面受苦,心里很难受。”
    梅月婵静静注视着陆恒,短短几天的接触,她能感觉到现在的陆恒和几年前已然迥异。
    梅月婵淡然一笑,“在哪都一样,自己的生活都要自己去打拼啊。”
    姜少秋两肘搁在腿上,只是静静地听着。
    “坠儿的身世……。”陆恒有些不忍,神情肃然轻声问道。
    越过陆恒的肩头,可以看见坠儿正夸张地张大嘴巴,脸上溢满了幸福。每一个孩子都会长大,但愿他想起童年的时候是无忧无虑与无边的快乐。
    梅月婵收回目光,已经平息的往事深刻地涌上心头:“那时我们还在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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