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的态度并没有让梅月婵气馁,为了能早一些见到梅君,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来找马天明。
    马天明也正为此事,感到焦头烂额。半辈子的警察生涯,他从没有感到如此难捱,短短几天时间,增添了不少皱纹,戒掉许久的烟又重新回到指间。?
    ?这几天中,矢口事件在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持续发酵。有观望有渲染,有指责叫嚣有抨击义愤,日方多次组织游行要求严惩凶手,而中方仁士强烈抗议抵抗压迫。双方甚至当街发生肢体暴力冲突,事态愈演愈烈。中日商铺被砸人员互欧等极端事件屡有发生。??
    警局一时人手吃紧镇压力度不够,事态一旦不受控制所波及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全都抓起来,见一个抓一个。”冯前进一脸愤慨,斜坐在桌尖上。因为出警时意外挂彩,他额头缠着的纱布上仍有发黑干枯的血迹。??
    马天明抚过额头舒展不开的忧愁,低叹:“牢里都放满了,再抓住大街吗?”??
    冯前进两手摊开一脸无奈:“那怎么办?前脚放后脚又去闹事,天天如此,还不天下大乱了,老百姓又该骂我们白吃白喝。”??
    “骂就骂吧。我们要保护的人也包括这些学生。”马天明把手中的烟头捻在烟灰缸里,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两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闭目自语:“他们才是希望,才有未来。”
    冯前进对马天明的话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们一起共过生死,也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天天翻脸,但冯前进仍然觉得马天明这个人很难琢磨。
    “老冯,不好了。”有人急切地喊着,飞快的奔跑声正穿过院子。??
    冯前进受惊似的跳下桌子,一脸紧张看着马天明:“完了,不会是又闹上了吧?”
    马天明一把抓起桌上的帽子,不耐烦地撇了一眼方寸大乱的冯前进,起身撤走椅子快步迎了出去:“怎么回事?”??
    冯前进气馁地摇了摇头。每次遇事他都会因为不够镇静被训介甚至嘲笑,每次他都发誓下次一定要冷静,但很多年过去,他仍然在一丝不苟的验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马天明处乱不惊的气场他心有不服却只能望其项背。
    “不断有人聚集过来,看来情况不妙,兄弟们正在劝说。”年轻警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局面,虽有紧张但思维清楚有条不紊。??
    马天明已经习惯了这两天的战备状态。两天两夜焦头烂额一眼未合,刚才休息了一个小时,头痛欲裂的状况才稍有好转。他把手中的帽子戴好,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警服,一边镇定自若地问。??
    “什么地方?”
    “警局门口。”
    “我的天。”
    马天明日夜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更令他意不到的是竟然闹到了警察局门口。??
    冯前进无奈地摸了摸受伤的额头,一脸颓丧跟着马天明快步向外走去。刚到院子中央却意外的先与姜少秋和梅月婵迎头相遇。??
    梅月婵肯求他。“马叔叔,让我们见见梅君吧。”??
    马天明未语先叹,目光为难地扫了她一眼后郑重地落在姜少秋脸上:“少秋,你相信叔叔好不好。”??
    “那些游行的学生……。”??
    “说我把梅君交给日本人了,是不是?”马天明苦笑,一双犀利的眼神警惕地向周围扫了一眼:“我有我的难处,梅君的事各方面的压力太大,但你要相信叔叔。”??
    “让我见见我妹妹吧,马局长。”
    “所有跟案子有关的人现在谁都不能见。少秋,这个时候首先要以大局为重。”
    梅月婵几乎要崩溃了。??
    “以大局为重。面对欺凌任人宰割忍气吞生才叫维护大局吗?那么这样的大局又能保护得了谁?”梅月婵忍不住心中的郁愤:“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一介草民,我们的大局仅是不伸手欺人,有米裹腹,全家平安而己。”
    马天明知道梅月婵心头的悲痛并不与她过多计较,不动声色望着姜少秋,放低声音快速地说:“我们现在见面的事很快就会成为报纸头条,予人口实无中生有易如反掌。少秋,懂了吗?”??
    望着马天明快步远去的背影,姜少秋这时才恍悟,自从梅君的事情发生后,他们完全沉浸在感性的漩涡里,硬生生蒙蔽了双眼。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私人纠纷。马天明是对的,他顶着各种压力稳坐泰山,才不至于击起更多的节外生枝以及连锁反应。??
    舆论的力量犹如浪潮,报纸上的歪曲报道,民间的各种谣传,都会引起事态的恶化。从眼下不断发生的游行示威已经凸显出来。??
    早晨还炙如火球的烈日此时像泄气的皮球,软弱无力的挂在天空,潮湿的风中夹裹着似有似无的土腥味。??
    马天明望着被拦在门外黑压压的游行队伍,那些稚气未脱的脸庞个个朝气逢勃血气方刚。
    “你们有什么意愿派代表来跟我谈,我尽量满足。请不要随意就组织游行,这样极大影响社会安定。”??
    三个学生代表模样的人站了出来,其中一个义愤填膺大声质问马天明。??
    “听说你把梅君交给日本人了?我们中国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日本人来处理?”??
    冯前进气呼呼地反问:“听说的话也能信?你们听谁说的?让他出来!”??
    马天明肯切的补充:“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制造的谣言,就是想破坏我们团结安定的秩序。请你们相信我,不要再轻信谣传。”??
    人群里已经赶来了不少的记者,拿着摄像机抓拍他们需要的线索。??
    雨前的天空堆满了乌云,风从树叶掠过像低低的悲愤。??
    有人大声喊:“今天的报纸上已经有消息证实了。”????
    冯前进皱起眉头翻着白眼不悦地嘟囔,别人说什么你们信什么,书都白念了。有没有脑子呀!??
    面对这些可怜又可气的孩子,马天明只能耐心劝说。他们有满腔的正义热情,只是因为年轻才会不辨真相轻信盲从。
    “我再说一遍,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不择手段挑拔是非的诡计,这些人无中生有煽风点火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相互对峙绕乱社会秩序,你们还年轻,不要被别人利用……”
    马天明说话的间隙不断有人怂恿周围的学生:“不要相信他,他早就和日本人是一伙的了。”??
    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学生在别人的挑唆之下已经怒气冲冲热血沸腾,更多的人一脸茫然陷入犹疑。??
    “打倒这些贪官。”有人趁机喊起来口号。??
    这时,队伍中有学生侧目,发现他身边喊叫的人,是一张非常陌生的面孔,不由疑惑地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怎么不认识你?”话没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猛然插进他腰间。??血水喷涌而出,旁边的同伴蓦然回身,惊恐的大喊:“他不是我们……。”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黑??,他的后脑遭到猛然重击,晕倒在地。??
    “杀人了。”??
    人命关天不容片刻迟疑,冯前进立刻带着手下冲进人群搜寻隐蔽其中的狼,不明真相的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恐慌。??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老百姓了。”??
    混乱之中尖叫声骂喊声混成一片。一部分人四散逃离也有一些人互相扭打在一起。??
    梅月婵抱紧坠儿愣在墙角。学生人多势众,为数不多的警察己全部出动,人群中猛然窜出几个不怀好意的年轻人,趁乱冲向单身一人的马天明。??
    “快离开这。你留在这儿只会让我更担心,快走。”姜少秋焦急地推了梅月婵一把。??
    姜少秋冲梅月婵喊着,一边飞快奔到马天明身边帮忙,形影不离忠心耿耿的阿更二话不说也加入了战斗。前来偷袭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步步紧逼招招凶狠,梅月婵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提心吊胆,为姜少秋的安危捏着一把汗。??
    纷乱的人群里不断有人拿着照相机拍摄各种一手资料,对倒在身边受伤的人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跨过那些呻吟的身体,“勇敢”的靠近他们的“战场”。??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互相扭打乱作一团的人影,甚至警察局门口放置的摩托车也被人掀翻。梅月婵担忧地望着姜少秋,事态严重已经完全失控。??
    梅月婵不敢怠慢只好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紧张注视着一切。??
    人群很快平息下来,马天明捡起摔落一边的警帽,痛心疾首紧蹙眉头。他平时最喜欢穿着熨烫平整的警服,腰板挺直站在那里,他并不留恋这身服装展现的威风,他深深懂得比威风凛凛更重要的其中沉甸甸的责任。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受伤的学生和警察。在场的所有人都或轻或重受伤挂彩,举刀行凶者见事情败露当场自刎被送往医院,其余的人趁乱纷纷逃离了无影踪。两个疑似同伙的人被发现及时现场抓捕。
    冯前进缓缓走过来靠在墙上,气喘吁吁一脸义愤地冲马天明嘶吼:“太他妈蹊跷了,这是一场阴谋,绝对是场阴谋!”说着,怒不可遏一脚踹向身旁其中一名疑犯的屁股:“你们他妈的倒底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连冯前进都感觉不对劲的事,马天明的心里何尝没有这种预感,疲惫地喘息两下,面色沉痛的下令:“立刻带回去,严审。”
    此时此刻,梅月婵终于深刻的懂得了马天明所说的大局。??她默默地咬了咬下唇。
    “少秋,阿更,谢谢。”马天明扭身冲正要离开的俩人,真诚地点了点头。
    姜少秋微笑着也不答话,扬起胳膊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架着一瘸一拐的阿更,离开混乱不堪的现场,来到梅月婵藏身的大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疲惫的身子靠向后面干枯的半截树干,大口喘着气。
    姜少秋雪白的衬衣沾满污渍多处破损,裸露皮肉,但他的笑充满了幸福,调侃歪倒一边的阿更:“阿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没那么严重。”
    阿更被揭穿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仰起头哈哈大笑,只把自己笑得浑身颤抖,肆意而痛快。
    姜少秋把胳膊垫在脑后,望着梅月婵随意地问:“怕不怕?”
    “怕。”梅月婵轻轻回答。
    姜少秋又问:“怕什么?”
    梅月婵扬眉自然地说:“怕你们吃亏受伤。”
    姜少秋觉得胸口甜甜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眼神性感而幸福:“有人在担心我。”
    梅月婵不语,颔首一笑避开他的目光。望着她敛起的嘴角,眸中荡漾的温柔笑意,姜少秋只怔怔地望着。有些事不需要语言,浅浅的望过来的眼神就己经是最令人心动的样子。
    旁边闭目养神的阿更阴阳怪气的附合:“好像有人在害羞啊。”
    姜少秋舍不得继续调侃梅月婵,笑着转移话题:“坠儿,来,叫叔叔。”
    坠儿正蹲在树根为难一群手足无措的蚂蚁,两眼放光兴奋不己。听到姜少秋喊他,扔下手中逗弄蚂蚁的树叶颠儿颠儿跑过来,“姜叔叔。”姜少秋伸长胳膊:“来,拉叔叔起来。”
    坠儿倔起小屁股使劲的拽着,嘴里不停咯咯的笑。姜少秋佯装费劲无法动弹,坠儿反应愈发高兴与卖力。
    姜少秋逗他玩了两下适可而止,轻快的一跃而起,牵起坠儿微笑着说,走,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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