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泽塔已经顺利地接近摩西,一旦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阴谋大白于天下,摩西就得上绞刑架了,就像他当初以叛国的罪名把约瑟送进监狱。毕竟推翻政治阴谋是正事,帮约瑟报仇只是顺便,所有的工作都是菲泽塔在做,而约瑟唯一能做的只有躲在“斯第尔顿船长”的伪装之下,给人“斯第尔顿船长和斯第尔顿太太是两个人”的错觉。约瑟不能亲手让摩西尝到他曾经让他尝过的痛苦,只能通过想象摩西的悲惨下场来满足复仇的渴望。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不,不会,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约瑟知道摩西是个聪明人,手腕比自己高明得多。或许他的运气也足够好,和约瑟一样,被卖给一个奴隶贩子,以自由和尊严作为代价,来换取苟延残喘的几天?听起来真不错。但是他绝不会有约瑟那么好的运气,毕竟斯第尔顿船长不会有第二个。
    菲泽塔应邀去路德维希的别馆“赴宴”随后就被摩西带走了,按照计划,接下来她会“下落不明”一阵子,也就是说期间“斯第尔顿船长”的角色只能由约瑟来扮演。罗宾自然不会放任约瑟借着菲泽塔的身份胡作非为,既然“斯第尔顿船长”向来不对陌生人说话,丽贝卡和罗宾就以“翻译”的身份跟在他旁边,一个负责应付生意上的来往,一个负责处理人情世故上的问题,一切都是他们两个在做主,约瑟只需要坐在他们中间,安心地做一个摆设。
    听到有人来找斯第尔顿船长,约瑟和往常一样穿上宽大的斗篷、戴上蒙面,在罗宾和丽贝卡的陪同下去见客人。
    主人一行到来时,客人正不安地揪着帽子,露出满头白发,满是补丁的粗布衣服和打量客厅布置时惶恐不安的姿态都说明他来自社会中下层,从来不曾见识过大户人家的气派不过见识到罗思丽庄园的气派以后还能不惶恐的人还真不多。罗宾和丽贝卡正纳闷门卫怎么会放任这样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见斯第尔顿家的当家人,来客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立刻回过头来,不等他们走近,就诚惶诚恐地鞠躬行礼:“日安,老爷,夫人。我叫保罗。犬子约瑟有幸在‘人鱼号’上为斯第尔顿船长老爷效劳。我是来找我的儿子的。”
    看到那张和约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好在约瑟蒙着脸,再惊讶也看不出端倪。罗宾和丽贝卡也习惯了伪装自己的表情,短暂的惊讶后,便很快冷静下来,一左一右把“斯第尔顿船长”按在主人的座位上,自己在两旁落座,然后才示意来客坐下。
    “谢谢。”保罗颇为惶恐地看了看椅子上的红色天鹅绒坐垫,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还只敢让沾到一点点,好像生怕自己的衣服会把主人家漂亮的椅子弄脏。
    罗宾总觉得保罗的出现有些蹊跷,朝约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只要坐在一旁就可以了,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可是约瑟只会直勾勾地盯着第一次见面的生父,直到罗宾咳嗽了一声,才勉强收回目光。
    听到罗宾咳嗽,保罗立刻紧张地注视他。
    罗宾只能再咳了几声,好像他是打算先开口:“请原谅,我们的主人曾经对着他的亡妻的坟墓发过誓,终生不与陌生人说话,所有的话都由我来转达。”
    “是,”保罗不知道对着死人的坟墓发下奇怪的誓言是不是有钱人家的规矩,只能表示理解,“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罗宾?普兰。”
    “是,普兰先生。”
    “那我们来谈谈正题吧。你来找你的儿子?”
    “是的,先生,他叫约瑟。”
    “全名呢?”
    保罗想了想:“我不知道,先生。我的儿子还在襁褓中时,就和我失散了,之后我们一直都没有见过面。我只知道他的名字约瑟,不知道他现在用的是我的姓氏还是养父母的姓氏或者别的什么名字。”
    “也就是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的儿子了?”
    “是的,先生,十七不,马上就要满十八年了。”
    原来生父是关心他的。听到摩西的故事时,约瑟还以为自己的父亲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死活,才会把自己留给摩西,甚至让他差点死在火海中。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如同二十年后的自己的保罗是这副市井小民的模样,约瑟对他怎么也提不起任何好感。这种莫名的厌恶感让约瑟感到羞愧。他可是他的父亲呵,而且还关心着他,恐怕当时是出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忍痛离开儿子。可是约瑟作为儿子,因为自己有幸在贵族家接受抚养,有幸受到高等教育,现在更是成了斯第尔顿船长的秘书,靠自己仅仅因为运气足够好、读过书才学到的知识成了真正的上等人,难道就可以看不起出身贫苦的生父吗?约瑟为自己对保罗的厌恶感到羞耻。
    “也就是说在你儿子年幼时,你没有尽过一天抚养他的义务,现在却来要求他赡养你?”发现“斯第尔顿船长”的情绪有些波动,罗宾嘴上是在和保罗说话,实际上是狠狠地当头给了约瑟一盆冷水。
    “可是先生,他是我的儿子。”保罗没想到罗宾会问出这种问题,一边思索该如何回答,一边不安地揪着手中的帽子。那顶可怜的帽子在他紧张得抽搐痉挛的手指下几乎被揉成抹布。“他是我的儿子,我给了他生命,他就有义务报答我。”
    报答?报答他什么?感谢他把约瑟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受难?约瑟以私生子的身份在奥利维尔家受尽白眼时他在哪儿?现在约瑟成了斯第尔顿家的船员,飞黄腾达了,他才出现,要求儿子“报答”他。作为父亲,他到底把儿子当成什么?摇钱树?约瑟现在找到自己对保罗的厌恶感的来源了。
    虽然感到保罗的出现背后肯定有文章,他毕竟是约瑟的父亲,如何安顿保罗是约瑟的家事,罗宾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唯有通过语言暗示让约瑟下定决心,按照罗宾计划的做。看到“斯第尔顿船长”看保罗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厌恶,罗宾知道自己成功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开始着手赶走保罗:“你的儿子还在襁褓中时就离开了你,他的养父母可能改了他的姓氏,那么也有为他改名字的可能喽?”
    好像也有道理。尽管保罗可以确信约瑟现在的名字还是叫约瑟,因为无法自圆其说,只能回答:“我不清楚,先生。”
    “丽贝卡,斯第尔顿家有多少叫‘约瑟’的船员。”
    丽贝卡沉吟片刻:“保守估计也有四五百人,还不算那些为了方便其他人称呼,给自己起了欧洲人名字的亚裔和非裔船员‘约瑟’这个名字在他们中间也挺受欢迎的。”
    罗宾向保罗双手一摊:“请原谅,先生,我们很同情你们父子长期分离,如果可能的话,也想帮你找回你的儿子。可是就像你听到的,在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船员中,光是受洗礼时就得到‘约瑟’这个名字的,就已经有四五百人,更不用说你的儿子可能现在根本就不叫约瑟。我‘个人’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对于你的无理请求,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可是”保罗还不死心。
    “更何况你怎么就能确信你的儿子在斯第尔顿家工作呢?”这才是罗宾关心的正题。从保罗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就是个炮灰,但是罗宾无法对那个让保罗找到罗思丽庄园来的人放下心来。
    “奥利维尔男爵老爷是这么说的。”
    果然来者不善!罗宾和丽贝卡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致同意必须把保罗轰走,甚至最好连约瑟“曾经”在斯第尔顿家工作过的事都不要透露给他。
    保罗以为罗宾和丽贝卡是不相信他的话,连忙补充道:“我以前是奥利维尔家的马夫,虽然从很早以前就因为陪主人打猎时受了伤,落下残疾,没法继续工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奥利维尔男爵老爷还不是现在的这个,现在的奥利维尔男爵老爷当时还是个孩子呐。奥利维尔男爵老爷和我还有些主仆情谊,我现在老了,别说是做马夫,连其他的工作都没法做了。奥利维尔男爵老爷看我一个老头子无依无靠,就利用自己手下的人脉帮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让我来投奔他。”
    奥利维尔家的马夫?约瑟怎么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过这么个马夫?更何况摩西撞破了保罗给他的继父戴绿帽子,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主仆情谊”?约瑟也听出了蹊跷。
    “而且门卫老爷也告诉我,说我的儿子承蒙斯第尔顿老爷器重,就在‘人鱼号’上工作。他见过约瑟,还说他和我长得很像,所以我说我是约瑟的父亲,他一点都没怀疑,就让我进来了。”
    门卫是被他口口声声的“老爷”唬得昏头了吧?今天就把那个多嘴的门卫换掉。罗宾和丽贝卡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相同的意思。
    罗宾最先想出对策:“啊,对,‘人鱼号’上是有过一个叫约瑟的人,我差点把他忘了。那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
    保罗十分欣喜地点头,同时开始酝酿悲伤的情绪,以面对“约瑟已经死去”的噩耗。
    果然,罗宾的后一句话就是“但是约瑟已经死了”然后保罗就开始像个痛失爱子的父亲一样痛哭。罗宾和丽贝卡都是擅于演戏的人,约瑟也不是白痴,这场按部就班的闹剧没有为保罗博得任何同情,只让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人觉得可笑看这假哭就知道,他其实在找上罗思丽庄园以前,就“知道”约瑟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次登门拜访,纯粹是冲着丰厚的抚恤金而来。
    罗宾没有耐心慢慢欣赏保罗哭个没完的样子:“不过我记得约瑟好像说过,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是的,”保罗好像刚从“痛失爱子”的悲伤中缓过来,用衣角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收养他的那对好心人可能根本就没有让他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他的生身父母。可是约瑟毕竟是我的骨肉,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如果你真的是约瑟的父亲,鉴于你儿子生前的出色表现,我们一定会担负起赡养你的责任。”
    保罗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了,立刻精神百倍,“失去儿子”的悲痛霎时间一扫而光。
    “不过你怎么证明你是约瑟的生父呢?”
    保罗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副和我儿子一样的长相还不够吗?”
    罗宾却摇头:“长得像的人多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也可能长得很像。既然你见过奥利维尔男爵,难道不觉得他也长得和你儿子很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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