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顿法官有四个孩子,老大照书养,老二照人养,老三照猪养,至于老四老四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去偷邻居家的果园被抓了,果园的主人揪着他的耳朵拖到他父亲面前,要求治安法官赔偿。法官根本没发觉那个像掉进水沟的猫一样的小东西就是自己的孩子,以为只是小乞丐之类,轻描淡写地给了果园主人一句“那就把他的手给剁了”让原本只指望听到一声“对不起”的果园主人惊得目瞪口呆,也让伯顿法官以铁面无私而闻名。而且伯顿法官的家境只能算是殷实,保证一家六口吃饱穿暖,还能有些小积蓄应对意外情况,但是绝对算不上富裕。伯顿法官的妻子怀孕的时候,不但得不到任何特殊待遇,还照样得做家务、伺候丈夫。像是斯第尔顿船长这样因为妻子怀孕时嘴刁,就专门为她建造一座温室,甚至为她亲自下厨的心情,伯顿法官实在是不能理解。
    “想必是令妹比较虔诚吧。上帝给了女人愚蠢的脑袋,就是为了让她们的思想变得单纯,从而更容易聆听到上帝的教诲,然后用虔诚的心来规劝男人。”既然有个不信基督的异教徒妻子,小孩是撒旦的种也不足为奇,或许那个女人本身就是撒旦用来迷惑人类的妖魔。从小接受的宗教教育让伯顿法官一点也没有觉得泽尔塔和贝蒂的观点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敢说。“而且尊夫人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了吗?这次一定会是个能继承您的衣钵的儿子。”
    “谢谢您的祝福,法官大人,不过维多利亚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种。”斯第尔顿船长说得事不关己。
    “不是!”众人大吃一惊。花大价钱造这么一座温室,还不惜亲自下厨做饭,居然是为了一个怀着野种的妻子?英格兰首富的思维方式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我和维多利亚的夫妻关系仅限于法律条文,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也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小崽子是死是活,我要的是她本人。”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周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宠她了?先生们,我可是个商人,商人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敢砸钱,是因为等到了收获的时候,收益会远比我投下去的丰厚。就像奶牛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远比草值钱的牛奶,农夫会因为吝啬买草的钱,宁愿让奶牛挨饿、挤不出牛奶吗?我的这头小‘奶牛’只是更奢侈一些罢了,只吃黄金,但是挤出来的是钻石,你们说我会因为吝啬黄金,甘愿舍弃比黄金更值钱的钻石吗?我就是要维多利亚觉得我宠她、娇纵她,觉得我虽然并不是她名副其实的丈夫,至少对她还不错,让她对我心存感激,她就会帮我把我花在她身上所有的钱成倍地赚回来。”
    看来维多利亚确实是棵摇钱树啊,摩西越来越想把她弄到手了。可惜英格兰首富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看到妻子是棵摇钱树,不知道她已经对自己有二心,明里和他结为夫妇,暗中却帮着他的对手。如今看来,斯第尔顿夫妇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路德维希和“斯第尔顿太太”的关系也仅仅是互相利用,摩西觉得有机可乘。
    “凭区区一个女人”治安法官觉得不可思议,“斯第尔顿先生,我们都知道您为了保护我们伟大神圣的祖国所作出的重大贡献,不过要靠一个女人赢回来”
    “法官大人,我可都是按时交税的,您是要查我的账本吗?”斯第尔顿船长眯起眼睛,让人觉得温室里气温骤降,“或者我让丽贝卡抄一份给您带回去?等您看完了,或许还能送给我的‘老朋友’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再送您一份丰厚的回礼。”
    英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两家向来针锋相对,誓不两立。治安法官连忙转移话题:“您前面说到泽尔塔?斯第尔顿小姐和贝蒂?奥尼昂斯太太是您的妹妹?”
    “对,尽管我已经把她们赶出家门,和她们断绝关系。”一听到妹妹的名字,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甚至让人感觉不到身处温室的酷热,“艾文?奥尼昂斯就是个无赖,骗了贝蒂,让她和他私奔,然后回过头来敲诈我们。为了维护贝蒂一文不值的名誉,我的父亲借了高利贷来给她做嫁妆,最后因为还不起债,被债主得自杀,死后都不能埋在公墓里。我的母亲那时刚刚生下马修,产后虚弱,加上我父亲的死给她造成的精神打击,很快就撒手人寰。而我我们家的家境原本还不错,甚至还算得上有点小家底。我是长子,原本一出生,就可以继承一笔比较丰厚的遗产,可是拜贝蒂的愚蠢和艾文的无耻所赐,为了还因为贝蒂欠下的高利贷,斯第尔顿家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父亲死后,我继承的是父亲留下的高利贷!从十八岁起,我就得像只丧家犬一样到处找工作来替父亲还债,还累死累活地想给泽尔塔也赚一份嫁妆,自己到了三十多岁都没钱娶老婆。要不是烺儿,我恐怕会打一辈子光棍,更不会有今天的英格兰首富。我为我亲爱的妹妹们付出了那么多,可我亲爱的妹妹是怎么报答我的?泽尔塔和贝蒂要把我的独生女儿活活烧死!烺儿出身大明国的名门望族,贵族血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百年,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愿意嫁给我,跟着我受苦受累,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直到因为劳过度而英年早逝,都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菲兹是烺儿唯一的血脉,我已经对不起烺儿,不能再对不起烺儿留给我的孩子。难道你们以为我突然心血来潮地向西班牙海军挑战,是为了女王陛下吗?我对女王陛下确实忠心,但还没到那地步。我是为了我的女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摩西觉得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睛变得像流动的血一样红,红得瘆人。听说斯第尔顿家和西班牙方面也有生意来往,莫非直布罗陀海峡之战的导火线是某个西班牙人让斯第尔顿小姐不痛快,所以做父亲的就把西班牙海军打得元气大伤?真亏得那么多青年才俊挤破头地想做英格兰首富的上门女婿。做父亲的如此娇纵女儿,恐怕以后斯第尔顿家的女婿日子不会好过。
    “而且你们以为泽尔塔和贝蒂为什么会要一个无辜孩子的命?因为虔诚?不!她们要弄死菲泽塔,是因为我刚发家的时候,马修也还没有结婚,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中只有我和贝蒂有孩子。如果我的独生女死了、没有了继承人,就算我不从贝蒂的孩子里选一个继承人,按照继承顺序,泽尔塔那个没男人要的老东西晚年就可以过得穷奢极侈,做她盼了一辈子的‘名门望族的千金’,等她也死了,我的所有家业还是得由贝蒂的孩子继承。为了几个臭钱,泽尔塔和贝蒂就合起伙来想要我的掌上明珠的命!她们是不是虔诚,我们凡人看不出来,可是上帝看得清清楚楚。当年贝蒂的五个孩子中有三个死于瘟疫,就是上帝给她的惩罚。”说到这里,斯第尔顿船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说下去,“记得吧?三年前,我让女王陛下抄了家,其实那不过是一场戏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伯利勋爵,或者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莱斯特伯爵也知道那件事。
    我努力赚钱,是为了让我的心肝宝贝生活得幸福,弥补她失去母亲的不幸。如果金钱只能给她带来痛苦,我宁愿不要所以我从大明国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剥夺女儿的继承权,让侄儿做继承人,以后米迦勒就得替我的女儿承受过多的财富带来的所有不幸、成为众矢之的了。虽然有些对不起一直对我忠心耿耿的马修,父母对儿女的爱都是自私的。不过不出我所料,我当时不过是花大价钱请女王陛下陪我演了一出抄家的戏,重新变成穷光蛋,妹妹们就爽快地答应和我断绝关系,只有马修还愿意跟着我这个‘穷哥哥’,所以等我从大明国回来,泽尔塔和贝蒂都休想再从我这里分一杯羹。可是你们猜贝蒂生的那两条小毒蛇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做了什么?因为我没有听任她们的母亲把我的亲生女儿活活烧死、从她们中挑选一个做我的继承人,她们就不惜和宗教法官上床,也要把我她们的亲舅舅弄进监狱。我一个人死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可是因为女王陛下没钱召集军队,差点让叛军一直打到伦敦来,那两个小婊子可是差点让英格兰改朝换代啊。”
    对于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大家都记忆犹新,摩西在心里祈祷斯第尔顿船长提起这件事,不是在影射信仰天主教的自己。
    “泽尔塔没有结婚,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是贝蒂硕果仅存的后代,看在死去的父母的份上,即使她们差点害死我,我也没想把她们赶尽杀绝,让妹妹失去晚年的依靠。可是女王陛下容不下她们,亲自宣判她们为卖国贼,把她们绞死。”斯第尔顿船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兄弟姐妹的关系真的很奇怪,结婚前大家在一起挺和睦,各自结婚后,就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贝蒂失去了所有的孩子,现在她自己和艾文、泽尔塔都死了,我居然一点都不伤心。如果泽尔塔和贝蒂不是我的妹妹,光凭她们曾经扬言要烧死我的女儿,我就该亲手把她们送上绞刑架。可是约束我的不仅是父母对孩子的感情,还有长子对弟妹的责任。我怕死后没脸去见父母,只是把艾文、贝蒂和泽尔塔都赶出家门,还听任马修接济他们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担心自己的一时心软是养虎为患,以后他们还会想出别的办法来谋害我的女儿。不过现在我能放心了。”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来客们,“对了,关于杀死奥尼昂斯一家的凶手有什么嫌疑人吗?不论是真是假,我要向他们每一个都表示感谢。”
    如果知道承认了杀死奥尼昂斯一家的罪名,就能得到斯第尔顿家的感谢,整个伦敦所有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摩西想。
    “您可以感谢您的妻子。奥利维尔男爵怀疑是您的夫人杀的,因为在案发前,有人看到一个陌生的黑衣女人离开奥尼昂斯家,打扮像是贵族出身的寡妇,用黑面纱遮着脸”考柏治安官无视摩西铁青的脸色,一口气把摩西的推测全都说了出来。
    斯第尔顿船长平静地听考柏说完,带着戏谑的笑容饶有兴味地看了看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您可真是博学多才。”
    “您过奖了。”摩西觉得喉咙有点干,可是不论他喝多少酒,喉咙里都没有一点滋润的感觉。
    “不过犯了点小错误。”斯第尔顿船长傲慢地翘起二郎腿,“第一,人不是煮熟的鸡蛋。鸡蛋里面没有骨头,人的骨头可是非常坚硬的,要用钢索勒断人的脊椎骨,就像用棉线勒断蛋壳完好无损的鸡蛋一样,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据我所知,瓦伦蒂诺公爵的杀手弥凯雷?达?科瑞拉用的绞杀方式是通过绞断人的气管、大血管等等比较柔软的部分以致死,绝不可能切断骨骼,让人的头颅整个地离开身体。法官大人,头颅的脊椎骨是断裂的还是完整的?”
    杀人现场实在是超出了治安法官衰老可怜的心脏的承受能力,他光是闻到一屋子的血腥味就受不了,把勘察现场的苦差事都交给了手下的治安官。验尸官的报告也没有那么详细。
    “如果脊椎骨依然是完整的,那么就有可能了。人的骨头虽然坚硬,但是骨头之间有缝隙,只要摸准缝隙的地方勒下去”斯第尔顿船长一手支颌,一手拿着并不十分锋利的水果刀把玩,突然对着盘子里的熟透的蜜桃一刀下去,整个桃子包括桃核一起顺着桃核的缝隙裂成整齐的两半,“用钢索让人身首异处,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奥利维尔男爵的推测里面还有第二个错误维多利亚的戒指里面确实有机关,她也确实有这个身手,但是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对我的感情可没有深到会替我解除后顾之忧,以至于去杀人的地步。”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尊夫人的戒指?”见斯第尔顿船长抬眼,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伯顿法官立刻解释,“我们完全相信夫人的正直善良,可是别人未必相信,现在提出证据,彻底洗脱夫人的嫌疑,也可以防止以后再有人为这件事来打扰她。我们也都知道,尊夫人现在正是非常脆弱敏感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审讯她的,只想看看她的戒指,绝不多打扰。”
    斯第尔顿船长抿了抿嘴唇:“维多利亚睡觉向来很不踏实,而且她不会把戒指交给任何人,所以”
    斯第尔顿船长拍了拍手:“真介!”
    “嗨!”一个小个子东方少年像是从空气中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斯第尔顿船长身边。
    斯第尔顿船长用谁都听不懂的话对他吩咐了几句,小个子男人表示领命,立刻就像出现时一样神奇地凭空消失。
    客人们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真介是‘人鱼号’上的船工,也是我的影子,负责贴身保护我的安全。但是为了避免让我的客人和朋友不快,他的存在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斯第尔顿船长拿起酒杯呷了一口,“姑且不论我没有非要把我的亲妹妹和妹夫赶尽杀绝的理由,你们觉得如果我要暗中取某人的性命,命令真介去取谁的人头,凭他的身手,会被发现吗?”
    杀人于无形,不知不觉就被抹了脖子。客人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就是奥利维尔男爵的推理中的第三个小错误如果我想明杀,你们绝不会到现在才找上门,如果我想暗杀,绝不会有人看到什么‘贵族寡妇’。”
    没过多久,真介就拿着斯第尔顿太太从不离身的那枚大戒指回来了。
    “这是第四个错误。”斯第尔顿船长把妻子的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呵,我居然也戴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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