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客栈中是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妃英小姐一行又上路了。小厮车前走,小姐车里坐,只可怜陪妃英小姐寻亲的胡人老汉还得当行李,临上车前,又挨了一顿摔。
    “有道是人前莫露富,外出莫露财,妃英小姐钱财带得不多,可胡人老汉藏身的箱子实在是沉得扎眼,一进南京城,就被当地的流氓地痞盯上了。小厮赶着车,正想找客栈投宿,先安顿好小姐,再去帮她打听消息,冷不防有人从路旁的屋顶上跳下来,一个跳进车里挟持小姐,一个拿刀架上小厮的脖子,夺过缰绳,赶了车就走。按说这些个小混混岂是妃英小姐的对手?可大街上人多眼杂,妃英小姐怕当街大开杀戒,吓着老的,惊了小的,小厮也怕施展倭人功夫,叫人起疑心,只得由他们赶车到了城郊的破庙。”
    车后的箱子沉甸甸的,里面的金银财宝肯定不少,车里的公子小姐还都是小孩,一个聋哑一个眼瞎,赶车的小厮看起来似乎有两把刷子,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地痞还当是遇到了好买卖,想不到小厮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依然是一张换不掉的天真笑脸。
    到了破庙,还有几个流氓地痞接应,个个都拿着家伙。
    用刀架着真介的地痞先跳下车:“这里没别人,叫喊也没用,乖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里真的没人呀。”真介轻而易举就逃脱地痞的掌控,也不逃,跳上车顶四处看了看,“唉真的没人。小姐,在这里可以杀人了。他们叫了,也没人会来。”
    真介对车里的人说日语,别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真介还是笑嘻嘻地坐在车顶上:“我家公子其实是女扮男装,诸位要不要顺便劫个色?”
    小公子清俊绝伦,说是女扮男装,还有人信,可哪有做下人的建议强盗劫小姐的色?众流氓正纳闷,车里冷不防扔出一具尸首,正是进去挟持公子的地痞。一柄细长的墨竹剑挑开竹帘,小公子从车里出来,抬起眼,一双血红的眼睛让映在其中的世间万物都像陷入了一片血海。大概打量了一下周围,“天生聋哑”的俊俏公子开口说话了。
    “大叔,保护好千鹤,这些人我来处理。”菲泽塔拔出剑,“‘北斗’很久没见血了。”
    “小主,我可不是菜刀。”菲泽塔愿意,北斗还嫌弃面前的地痞流氓不够格,“让神隐和鬼出去。”
    真介的双胞胎刀灵一起给了北斗一个后背他们也嫌对手档次太低。
    “都饿了你一个月了,还挑肥拣瘦。”菲泽塔干脆和剑灵斗起嘴来。
    “我吃人类的灵魂,就像你们人类抽烟一样,一阵子不抽,仅仅是有些难受,其实一辈子不抽也不会死。”北斗在日本吃得很满足,饿了一个月,也没觉得什么,说不干就不干,“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随你!”菲泽塔把“北斗”扔上车顶,“大叔,接着!”随手捡了根树枝,把上面的枝桠一根一根拗断,便拿来当武器。
    混混用的都是柴刀、镰刀之类,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还以为十几个人围攻一个手里只有一根树枝的小孩不在话下,一拥而上,第一个甫一交手,就被夺了兵器。柴刀用来杀人还凑合,可实在是钝得可以,砍到人身上,就拔不出来了。菲泽塔一边躲避诸混混的攻击,一边想把柴刀拔出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只可怜第一个被她砍到的混混是飙血飙死的。菲泽塔也学乖了,招招对准要害,一旦得手,立刻放手去夺对方手里的武器,再去杀别人,双手剑杀得一群混混毫无还手之力。
    真介抱着女儿在车顶看好戏,看菲泽塔被溅得一身血,立刻东张西望找水井。总不见得让小姐穿着血衣去客栈投宿,好在天气热,洗冷水澡问题也不大,破庙的门扇还算完整,拆下来临时搭个隔栏也能凑合。
    三个剑灵也在车顶看戏,看到柴刀浸在血泊里的狼狈样,都庆幸自己明智,不然到时候自己的刃上溅上血,过会儿没东西擦,肯定要生锈。
    有个混混想趁真介不注意,去拿车后的行李,真介看都不看,拔出“鬼出”朝背后扔下去,把混混钉在地上。
    “啊”鬼出溅上血了,一声惨叫,“主公,为什么扔我不扔哥哥?”
    “做刀灵的晕血,你也好意思。”神隐在车上幸灾乐祸,“你是弟弟,我是哥哥,有什么事,当然是你先顶着,你顶不下,哥哥再来帮你。”话没说完,“神隐”就也被真介扔出去,把一个想逃跑的混混钉在墙上。
    这下轮到神隐惨叫鬼出欢呼了。
    北斗瞥向真介:“你要是敢扔我”
    可惜只有菲泽塔一个人能听到刀灵剑灵说话,北斗话还没说完,就步上了“神隐”和“鬼出”的后尘。
    “妃英小姐的车被人当街抢了去,路人去报官,等官兵赶到,只见是残阳斜照,孤车破庙,血绽青丝袍。满天彩霞妖娆,满地血肉模糊,破庙中断手断脚的四大金刚沾了血,更显狰狞。方圆半里,除了妃英小姐一行以外,已经没有活人。”说书人说得手舞足蹈,好像是亲眼所见一样,“虽说死的都是地痞流氓,可毕竟人命关天哪,于是一行人都被收监。妃英小姐也是本分人,不敢与官兵动手,只得随他们去。
    “有道是衙门朝南开,没权没钱你别来;知县堂上坐,没权没钱莫想过。过了堂,收了监,从此难见知县面。南京城的梅知县是个昏官,手下大小事宜皆由师爷胡途决定,这胡师爷偏偏是个见钱眼开之人,交不出钱,案子就借着彻查的名一拖再拖。不知这梅知县可是梅公子先人?”
    “你放肆!”梅公子只是闲着没事来看好戏,没想到自己也会被说书人调侃上。
    “哟哟哟,小老儿不敢‘放四’,只敢‘放五’。”说书人一句话就说得梅公子有火也不能发。
    薛公子认定了梅公子只敢扔点东西过来吓吓他,不敢真的动手,见他被说书人戏弄,笑得前仰后合:“梅兄刚才还嘲笑薛某不该和这小老头计较,怎么一转眼,自己就把故事当真了?”话没说完,冷不防眉心就挨了个核桃。
    梅公子折扇一展遮住脸:“梅某失手,薛兄包涵。”
    犯人见不到县官的面,师爷还是得象征性地到牢里看看,体察体察有什么油水可捞。胡师爷一走进大牢,就听见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歌,听不懂歌词,但是从曲调上来听,应该是童谣。凯撒一个人倚在墙角鼾声如雷,菲泽塔搂着千鹤唱歌哄她,千鹤双颊泛红,呼吸急促,显然病得不轻。真介趴在地上,衣服上满是横七竖八的血痕一行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懂汉语,对其他人动大刑也没用,于是所有的刑罚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
    听见脚步声,菲泽塔抬起头,见来的不是狱卒,推了推真介。真介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师爷,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师爷,要过堂吗?”
    “过堂?想得美。十几条人命的大案子,才过了几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查清楚?”犯人的吃喝拉撒都在大牢里,混着太长时间不洗澡的体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胡师爷用扇子掩着口鼻。因为闲来爱唱几句昆曲,胡师爷又尖又细的嗓子像太监一样,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真介从栅栏缝里抓住胡师爷的脚踝:“我说了我们是被打劫的,我们若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们。”
    “空口无凭。再说”胡师爷的一双老鼠眼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圈监狱里的四个人,“你们不是汉人吧?一个个长得跟《封神榜》里的妖怪似的。”
    你才长得像妖怪。真介只敢在心里骂:“我不是汉人,可是”
    胡师爷一脚踹开真介的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的一面之词更加不可信。”
    “不是汉人,就不是人了吗?”
    “谁知道呢?”胡师爷摇着扇子,“老爷彻查,也是为了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们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呀?”
    “我不是汉人,可我家公子的娘亲是汉人,他有汉人血统。”大牢里阴暗潮湿,最伤姑娘家的身子。只住了十几天,千鹤已经气息奄奄,菲泽塔也是在强打精神照顾她。不论怎样,先把小姐救出去,至于千鹤的死活,真介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说你是汉人,我还信,你说他们是汉人”菲泽塔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吓得胡师爷一个踉跄,“这这这,这怕是连人都不是。”
    其实是不是人都不要紧,关键是要有油水可捞。胡师爷稍微定了定神,言归正传:“你们杀的是地痞,这事可大可小,要说不是汉人,嗨就像你说的,不是汉人,就不是娘生爹养的了吗?这事也可大可小。”
    真介听到了一丝希望:“怎么小?”
    “只要百家姓里排第二的先生肯为你们说话。”
    就是要钱,还不好意思说太直白。真介在心里笑他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要排第二的,不要排第二十九的?”
    “哟呵,想不到你对汉人的东西还挺熟。”百家姓里排第二十九的是金,胡师爷眉开眼笑,“甚好甚好,金兄不肯帮你们说话,银兄说话也成。”
    “我们不是交了吗?”被收监的时候,车马行李都被没收不算,光是被搜走的现银就有四十两,小姐没被吃豆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区区四十两,就想买你们四个人的命?”胡师爷摇头,“不够。”
    “你还要多少”一个多月来路上的吃住都是最好的,加上买车换马连带买衣服日用品,还为了逃亡扔掉不少东西,四个人一共只花了十两银子都不到,知县老爷的月俸也不过五两银子,如果是在平民百姓家,一两半银子够一个人过一年了。一般的平民百姓大多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银子长什么样,四十两银子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他还嫌少!
    自从五岁死了母亲以后,菲泽塔已经七年没有听到过汉语,虽然胡师爷一口带口音的官话让她感到有些亲切,还是一句都听不懂:“大叔,他说什么?”
    “他们要钱,才肯办我们的案子。”真介缩回牢里,“小姐,算了吧。”
    菲泽塔一把抓住自己的项链。
    胡师爷见有竹杠可敲,也不急,把脚伸进栅栏,踢了踢真介的手:“小孩,告诉你家公子,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破财消灾,值得。”
    菲泽塔的手抓得更紧了。
    “小姐,不行!那是你爹娘的遗物,是你寻亲的信物啊!”有父母画像的项坠对菲泽塔而言有多重要,真介和她一样清楚,好不容易逃过了狱卒的搜查,绝不能给他们,“给了他也不会放我们出去,不能给!”
    “我要出去,谁拦得住?”菲泽塔狠下心取下项链,在胡师爷面前晃动,“英国产的,没见过吧?”
    是个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胡师爷的眼睛像被浆糊粘在了项坠上:“还是小公子明事理。”说着就要去抓。
    眼看着就要抓到了,菲泽塔冷不防一收手,项坠迅速缩回她的手里:“大叔,告诉他,找人来给千鹤看病,这个项坠就是他的了。”
    “小姐”真介像吃了霹雳一样。
    “寻亲的事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好不容易救出千鹤,不能让她死在这里。”菲泽塔把项坠扔给胡师爷,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真介,“没关系,我还留着妈妈写给舅舅的信。”
    “看这玩意,也不知道值几个钱。”胡师爷把项坠拿在手里翻看,看到上面的弹痕,“哟,还摔坏过,这可掉价了。算了,到时候还差多少,以后再补上吧。”说罢便扭着水蛇腰出去了。
    “他说什么?”
    “我们应该快能出去了。”真介不敢告诉菲泽塔真话。
    “太好了”菲泽塔终于撑不住,晕倒在地。
    “小姐!”真介连忙扶起菲泽塔,“小姐,怎么了?”
    “饿的。”凯撒懒洋洋地抬起头,“她把自己的饭都给你女儿了。”
    “小姐千鹤得的是牢疫,救不活的。”
    菲泽塔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北斗听见了,也没力气开口回答他。
    真介把菲泽塔拖到墙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让她靠着,理好她散乱的头发:“别担心,小姐,我们能出去,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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