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天一天的深了,随着天气的转凉,潼关里的兵将日子并不好过。
    朝廷自从新皇登基以后便未再向驻守潼关的兵将发过一次军饷,据守关的将军说,是朝廷里的一些小人克扣了军粮,新皇对潼关将士撒手不管。朝廷的不作为,引起了中下层兵将的不满。
    只有上层小部分军将知道,朝廷拖欠粮饷主要原因是守关大将南元将军牧与与朝廷关系僵化,自从新皇登基以来,他连份最基本的效忠书都未呈交给长安城。很多人不明白牧与的想法,但牧与的兄弟,安力将军吴鹤知道,牧与这是在待价而沽。
    牧与征战沙场三十几年,从少年郎到头发花白的老帅,一直都是被人压着当第二把手。先是有镇远侯,后有定国侯,他总是不能独当一面,只有这次,先皇临终前安置他接替定国侯刘兆镇守潼关,他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至少他要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牧与为人谨慎,从不与朝中皇子交往,但他也有钦佩的皇子,四皇子苏壬,也就是后来的晋王。晋王为人低调,也很内敛,又有做大事的风范,在三皇子和宜王相继倒台后,在他看来晋王登基十拿九稳,他也作好了效忠晋王为他谋一番事业的准备,可惜在皇位继承人上突然杀出一个懦弱无能的昱王。
    这个昱王,是他平日里最看不起的,虽然是嫡子,但混迹市井多年,种种行径已与泼皮无赖无异。他不想为这样昏庸的帝王效命,他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者说,更好的条件。
    …………
    九月二十四日夜,牧与第三次会见了淮王的特使,也是淮地未来的掌权人敏郡主。
    她不但带来了淮王的亲笔信,还许诺了丰厚的条件,连同牧与的妻族也会荣耀一世。这让牧与很动心。
    本来他最担心的是淮王的帝位正统问题,但敏郡主说的很清楚,淮王本就是顺天应命的帝王正统,曾经的太子,九纲摄政。若非苏云阳矫诏,现在的淮王不应只坐拥淮地,而是应该坐拥四海之土。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连先皇在世时也经常感叹若非他的兄长寄情山水而无意皇位,也轮不到他执掌国政。这是一种谦逊的说法,显得他好像多么无意于皇位,但事实上他的确将兄长的皇位给占了,天下人皆知。
    潼关关前将军府打大厅内,牧与的影子被细长的烛火拉的很长,跳动的身影中,一个人的影子从门口进来,牧与本以为是刚举家迁徙过来的妻子,但见到是自己的异姓兄弟也是他的连襟吴鹤,他的身子重新回转了过去。
    “大哥,那个人……是敏郡主吧?”吴鹤见牧与这些日子都在有意避开他,不禁问道。
    “兄弟,有些事情为兄暂且还不能跟你说,会有结果的。”
    吴鹤一叹道:“大哥,你不会不知道敏郡主和淮王的立场,他们现下有求于你,肯定会拿出丰厚利禄,可一旦他们执掌了天下,怎还会厚待于你?削夺你兵权,然后抄家灭族,自古以来皇家中人此等事还做的少了?”
    吴鹤的话也让牧与的神情冷峻下来,牧与冷冷地看着吴鹤道:“那以贤弟之意,当如何?”
    “皇上已出长安城,马上就要亲自往潼关劳军,难道这不是大哥与朝廷重修旧好的机会?我们是大顺朝廷的子民,怎能作出有悖伦常之事?”
    牧与面对吴鹤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禁大笑起来,笑的甚至有些苍凉。
    “你真当那皇帝是来劳军的?”牧与将一份密报甩给自己的异姓兄弟,“看看吧,这是长安城飞骑过来的消息,那个狗皇帝,是来取你这个忠君爱国将军性命的,他们听是风便是雨,以为你勾结淮王,正要来拿你人!”
    吴鹤看着密报有些不可思议,道:“这……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小人诬陷,我知道了,一定是淮王找人在长安城散布谣言,破坏你我与朝廷的关系。大哥,我们可不能上当啊!”
    “现在不是你我上不上当,即便这真是淮王所为,既然朝廷信了,那我们也只有跟淮王合作一条路可走,否则就是自寻死路。”牧与道,“不过暂且我们先要作出迎接的架势,为兄,想送给淮王一份意想不到的投名状!”
    吴鹤一愣,细一想大惊道:“大哥莫非要……”
    想什么他不敢说下去,作为一个臣子,这是不该想更不能说的。
    弑君!
    把家族灭上十几次都不足以抵偿的罪行。
    “他不仁,莫怪我我不义!”
    牧与刚将长剑抽出来来表现他的决心,便有侍卫来报,銮驾已驻扎在潼关外五里的地方。有一队朝廷的使节正往潼关而来。
    “来的好快!”
    牧与挥动着长剑,下令道,“打开内关口,迎接使节!”
    说着牧与已经急匆匆往门口而去,像是要亲自去接銮驾入潼关。吴鹤心中紧张至极,紧忙跟随着神态坚决的牧与,再劝:“大哥,要不你再想想!”
    “想什么?”牧与喝道,“老弟,你我已经在军营中混了几十年了,我还是个什长你是个伍长的时候我就说过,当兵就是要建不世之功业。曾经我们都是光棍一条,连乡野村姑都取笑我们,后来还不是娶了家乡里曾对我们看都不看的官家姐妹?我们是踏着多少人的尸体才熬到今日的地位。难道,你要让我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而仅仅是为了那狗屁的君臣礼节?”
    开弓没有回头箭。
    牧与本是个乡野的少年,没读过书,更不懂大道理。他之所以能进阶到今日的地位,一者是他的坚韧不拔,还有他肯学向上,在那么多不识字的偏将中,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通过自修考取文秀才的。也正因如此,曾经的镇远侯和现在的定国侯都很看重他,一再向朝廷举荐委以重用。
    但这样的人通常骨子里也带着一股狼性,一个努力拼搏到极致的人,眼里也只有他自己。
    牧与横下心是要去弑君,但当骑着马快到内关口的时候才得知,銮驾并未随使节一同到来,先行进潼关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当年的恩师,也是曾经的礼部尚书,现在的右相袁博朗。
    “怎会是他?”
    当年为了求取功名利禄,他少不得要去拜见这个名义上的恩师。实际上,他最恨的就是袁博朗之流满口仁义道德的迂腐之人,以前总要耐着性子,现在他位高权重,便不想再见到那个只会啰嗦一些大道理的老学究。
    吴鹤已经知道牧与的态度坚决,事已无法挽回,听到銮驾并未进关心中也就稍放下来。
    “大哥,见不见?”
    从密报得知,随銮驾出来的还有一千多御林军。虽然以潼关的兵力,干掉这一千多御林军并不难,但这里毕竟距离长安城才几百里,若是御林军拼死护送新皇回到长安城,那他的计划就要彻底泡汤。还可能因此而获罪。
    想到这里,牧与道:“袁博朗一定是来打前哨的,随后銮驾就会进关。对于这老家伙,我们尽量以礼相待,不能让他和皇帝起了疑心。”
    牧与突然又看了吴鹤一眼,“贤弟,之后可能还要为难你一下。”
    吴鹤一愣,马上想到一件事,朝廷这次就是来捉拿他的。心中登时便凉了下来,为了获取袁博朗的信任,牧与莫非是要为不世功业,将他献出去当信物?
    “大哥,你……”
    牧与拍拍吴鹤的肩膀道:“放心,你我是兄弟,这几十年都没变。大哥会护你周全。”
    牧与向来说话算数,这是吴鹤佩服他的地方,他的话也令吴鹤放下心来。看来兄长只是为了麻痹袁博朗,并非要送他去死。
    …………
    关前将军府大厅里。
    牧与在吴鹤以及几个心腹大将的陪同下一同迎见了朝廷的使节,右相袁博朗一行。
    袁博朗虽然并非独身前来,但带的随从也不多,除了一个户部尚书有点名头,其他的也都只是随从。而这些随从也不过二十几人,都是清一色御林军侍卫的服饰和装扮。
    在两万兵士驻守的潼关内,他没对这二十多人有丝毫的忌惮。只是他们拿的武器,令他感觉很费解,棍子不是棍子,刀不是刀,更非长枪,而只是一根根圆筒一样的东西,背在背上,好像很轻便,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用。本来他还准备叫人卸下他们的武器,但见到他们所带的也并非刀刃,也就没太在意这点。
    袁博朗在刘愈面前总是被欺压,但不代表他在旁人面前也要受闲气。
    毕竟他是堂堂的右相,文臣之首,而牧与又曾是他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儿子面前,他还是要在某个人面前趾高气扬一下,学生有本事,他这个当先生的脸上也有光。
    “中先哪。为师不请自来,不会觉得为难吧?”中先是牧与的表字,袁博朗对某个人趾高气扬,但对于牧与,还是很和顺的,他从来都是以慈父的形象来面对晚辈。
    某个人虽然是“晚辈”,不算在他善待之列。
    “师傅大驾光临,学生理当迎前三里,但军务缠身脱不开身,还请师傅见谅。”
    师傅也是古代对老师的一种称谓,既师既父之意。这样的称谓,显得很恭谨,也很敬畏,令袁博朗很满意,目光也扫过身后的某个人。
    作为先生,袁博朗本来要跟这个得意门生好好叙叙旧,但毕竟他也是朝廷的使节,是带着目的前来的。他也就直言不讳。
    “中先哪,你手下可是有个叫吴鹤的?”
    才一句话,整个大厅里的气氛登时近乎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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