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杜兄家的老大过来给荷西行礼,身边还有几个少年,荷西认得有一个是姓李的,似乎是医学院里头的学生。
    医学院里不仅是有泰西的传教士和译本医学著作,也有阿拉伯的译作,更有几个从阿拉伯过来的医生做老师。
    和后世***的固步自封不同,明季的阿拉伯还算是半个文明国家,特别是医学上的成就在此时应该是在西医之上,西医的解剖学才刚开始进步和发展,阿拉伯人已经玩这个很久了,在人体结构和脏器构成和医药学上,阿拉伯人还保有着一点领先地位。
    不过,这个宗族和其代表的国家还没有经历文艺复兴,整个宗族和国家都日趋保守,如果不是处于东西方的中间地界,恐怕会堕落的更快。
    荷西对这些家伙没有好感,不过他很喜欢眼前的这些赛里斯少年。一个个聪明灵秀,长相斯文,又极有礼貌,每次和这些少年交流时,他都有一种十分愉悦的感觉。
    “给大家每人送一令纸,我知道你们的新年就要到了,我们也快放假,不过我不会留在城中,所以年礼就提前送了罢。”
    “教士你不留在城里过年要去哪里?”杜忠和浑家一边将教士提来的大包礼物接下来放好,一边诧异的回问。
    辽阳现在的情形是这么好,大家都摩拳擦掌的要过一个好年……想起以前过年时是真能愁死个人,想方设法,就是要筹一点钱,割一两斤猪肉,配一点白菜,加上白面,一年到头吃这么一次,就算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有了交代。
    现在么,牛肉猪肉鸡肉还是羊,随便吃,杜忠家屋檐下就吊着两只全羊,冻的梆梆硬,肉红里透白,白里透红,可以一直慢慢割着吃到过年,还有后院养的鸡,厨房里吊着的熏肉,大缸子的各式酱菜都摆放好了,足可过一个十分丰裕的新年。
    一听说这高个泰西教士不在辽阳过年,杜家的上上下下,都有难以想象之感。
    “我们耶苏会不仅有神操和四愿之外,每个月都有三到七天的小避静,每年有一次四十天的大避静,不论是总会长还是身居什么职位的,都是必须要遵守。”
    杜忠知道教士的四愿就是绝财,绝权,绝色,然后效忠他们的什么教皇,这个大避静小避静倒是没听说过。
    “就是每年找一定的日子和时间,自己独居修行,不见外人。”荷西笑道:“我打算在新年期间,徒步到金州中左所去,四十天时间,差不离够打一个来回。”
    “就自己在路上走?”
    “按主的福音书要求,应该是学主在旷野中行走,不过我担心以辽东的天气,旷野中我会蒙主宠召,所以还是沿官道走,方便休息和补给。”
    “就算这样也是太辛苦了。”
    杜忠感慨道:“你们洋教士,倒是比俺们的和尚道士虔诚啊。”
    荷西还没有说话,有人在一旁道:“大哥!”
    “怎了,老四你有话要说?”
    “是。”杜礼一直阴着脸坐在一边,他对大哥家里的一切都看不惯,但他是上门来游说大哥和二哥几个的,所以必须按着性子呆在这里,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哥,怎么就这么信这个教士?这些方外的人有什么实诚话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引,成么?”
    “你这是什么话?”饶是杜忠谦和守礼的性子,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的感觉。当下气的脸红脖子粗,怒道:“教士虽说是方外人,但也是老大的先生,上家里来还带了礼来,你这么说话,还有一点礼行没有?”
    杜礼只是冷笑,他可是禀膳生员,大明统治阶层的外围份子,虽不是官员,可也不是普通的百姓和军户能比的,就算是杜忠这样的百户,在他面前也根本不算什么。
    他今日上门来是有事提点一下这几个堂兄,毕竟自己幼而失亲,不是宗族的这些人也很难中秀才,但如果大哥他们执迷不悟的话,他也懒怠多管了。
    “舍弟读书人,实在是……”
    “呵呵,我明白,我明白。”荷西一脸笑容,只是多少有些尴尬,他起身就要告辞,杜忠也起身预备送他,此时大门前又是来了一个熟人,却是李达提着几只血淋淋的猎物,大步走了过来。
    “哟,是荷西老弟。”李达也见过荷西几次,信教的话题从来不肯谈,不过老是喜欢和荷西扯泰西的风土人情,算是半个熟人了。
    当下将手中一只硕大的黄色野兔子往荷西怀里一塞,李达笑道:“今儿出去打猎,咱这火枪可比以前的弓箭和套索强一万倍,也就去了两时辰不到,打了两只獐子,两只傻狍子,还有十来只兔子,野鸡,估计也就够吃半拉月的,家里的半大小子吃肉就是凶,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啊。”
    “好,多谢。”荷西接了兔子,赶紧就是告辞。
    李达见他神色匆忙的模样,有些奇怪,却也不以为意,只将怀里抱着的大大小小的野物径自抱到厨房放下,待他出来,听到杜礼的话时,却是气炸了肺。
    “大哥你听我劝,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李达的事。”杜礼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已经不想在这里久待了,大哥家里的一切都叫他感觉不舒服,侄儿和那些同学们学的东西,家里的摆设,说的话题,来往的客人,没有一样不叫他浑身难受的,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道:“甭看李达现在天天舒舒服服的没事,现在城里生员缙绅们闹腾来闹腾去,几次生事,岂不都是因为此人?他殴打的不是百姓,是生员,有不少大老爷说了,不要说打人了,便是这些兵痞抢各家的一只鸡,也非得插箭游营,弄辽阳镇一个大大的难看不可。现在有这样扎实的理由,岂能善罢干休?实话同你说吧,一会子我就要到学宫去,众位同年好朋友聚集,再一次到分巡道衙门去递呈子,总要在年前就有一个说法才是。挨打的那位也递了状子给巡抚衙门,听说巡抚颇有意亲临辽阳,大哥,你们现在过的是不错,但那是张惟功拿私财贴补,这是邀买人心,图谋不轨啊!”
    “混帐小王八蛋……”
    李达听的大怒,他的脾气原本就是暴燥,当兵之后每日训练当值才能把身上的能量发泄出来,所以精锐军队绝不能闲,他已经是一个龙骑兵军官,如果是正常情形下,他现在应该带着部队训练,拉练,每日将身上的精力吼光,用光,而现在因为有事情未决,上头叫他暂且休假,这一休就已经是一个多月了,还不知道继续休到何时,现在他每日就是在家吃肉喝酒,自觉练一下火枪和保养枪械,除此之外就是出城打猎,每日闲的发慌,这一身脾气真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此时一听到杜礼的话,李达大步冲上前去,将杜礼的衣襟领口一拉,右手握拳,怒道:“老子今日再狠狠揍你一顿,正好凑个整。”
    “李达,你这浑人住手,这是杜礼。”
    “杜礼算个鸟……”李达下意识答一声,接着才省悟过来,脸上怒气渐渐消失,看着一脸惊惶的杜礼,李达吐了口唾沫,道:“以前都将秀才相公说的天上人一样,最不济也是圣人的门徒,现在看来,真是狗屁!”
    说罢,也不和杜家人多说,气冲冲大步离去。
    “这厮果真是该死,这死军汉,真真该被拉到西市去斩首。”
    杜礼刚刚吓的差点尿出来,李达沙锅大的拳头在他脸前晃悠,差点就砸在自己脸上了。堂堂秀才相公,斯文场中的人物,每日接触的不是秀才就是训导老师,要么就是各衙门的大人,哪里想过,会被这么一个粗人军汉拉着脖子,差点就被痛殴一场?
    这会子杜礼倒是忘了,自己也是出身军户,就算是当了秀才相公,以后中了进士当了官,后代仍然是军户身份没得改,只是成为官绅之后,在各卫各都司也是地位崇高,不会被当成普通的军户人家看待罢了。
    “你自己亦是军汉的后人。”杜忠脸若寒霜,感觉已经认不得这个堂弟了,种种行径口吻,实在是和自己和杜家的亲朋都格格不入,他冷然道:“既然你是贵人,不认祖宗,我们这里实在是空不得下你,还请早行吧。”
    “哼,大哥,我是好言相劝,听或不听,在你们自己了。”杜礼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抱了一拳,转身便走。
    在杜礼离开之后,杜老太爷才从厢房里出来。
    杜忠对他道:“三叔这下你看到了吧?小四已经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彼此不同心,你老虽然想家族和睦,我看还是算了!”
    “随你们吧。”杜老太爷无奈道:“世事我已经看不明白。以前都说训导老爷们为人方正,有大学问,生员们也是有学问的,可他们现在就是和咱们总爷过不去。若没有总爷,我等又哪有现在的日子可过?”
    “不论是谁和总爷过不去,我杜某就一定站在总爷这一边。”杜忠凛然道:“全辽阳的军户,肯定也都是这样想的。”
    “多事之秋。”杜老太爷人老成精,知道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不过现在已经快到万历十一年,张惟功在辽阳经营近两年,根深蒂固,连杜忠这样厚道稳重的性子都能说出不论是谁,都要跟着惟功走到底的话头,整个辽阳民心,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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