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愈道:“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办?”
    一语出来,室中诸人都有不胜头疼之感。
    皇帝是这般无赖,已经是无可转移的事实,要说国家有难,或旱或水,或是兵灾,国用不足,则要求大家进献,还有话可说。
    现在国家承平日久,张居正打下的底子极好,中枢和内库最少攒千万以上的白银,或许还不止!
    这样的情形,皇帝将手伸到臣子这里,要求进献,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我只有拒绝,推托之词,请宋老夫子和几个人好好研究,无论如何,将我们的苦心解释清楚。”惟功缓缓道:“一则是军用还未充足,要练兵,御虏,军屯,足粮足饷,才能将这些事办下来。虽有私财,亦未敢挥霍浪费,绝无可能一下子拿出几十万这么多来。二则,是请皇上节制用度,虽然天下为一人之天下,然而未必要以天下奉一人,老夫子,这话改的委婉一些,但要将意思表达的到。”
    “是!”宋尧愈有一些名士派头残留在身上,向来和惟功不怎么讲礼节的,此时却是站起身来,肃容答是。
    “军情司要小心,最近事务繁多,总有些不对头。”
    “是,本司已经进入戒备状态,只是现在情报来源不多,还没有办法推断更多。”
    “嗯,继续努力。”
    惟功心中隐隐有不安感。
    拿顺字行做文章,敌人不是第一次了,特别是张惟贤的锦衣卫和张四维的晋党,顺字行一直是他们的火力进攻的主要目标。
    谁都知道,顺字行是惟功的钱袋子,将惟功的钱装子倒空,他也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权势会大打折扣。
    现在京城和各地隐隐形成的张党,辽阳是核心地区,所有建设无钱当然不行,而其余各地,扶植一些官员,收买当地势力,打击异已,顺字行的经营也不是那么白壁无暇,总有一些违规的地方存在。
    一旦将顺字行打翻,惟功就成了无根之木了。
    但这一次绝不是单纯的打击顺字行,种种迹象看来,敌人所谋甚多。
    现在只是没有办法确定,打击究竟是从哪一方而来,究竟是向哪一点?辽阳,京师?顺字行?或是辽阳镇?
    一切都有扑朔迷离之感了!
    ……
    ……
    荷西.马洛卡在辽阳城的街道上行走着,他是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青年男子,满头金发,碧蓝的眼睛,加上一脸微笑,虽然高大如狗熊,四周还是吸引了不少孩子跟随他说笑打闹。不管城里已经有多少夷人,象荷西这样的特征十分明显的泰西人,仍然会引发一场小型的围观。
    他穿着一袭灰色的长袍,腰间用丝绦束带,脚上穿着麻鞋,胸前是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对他这样出生在荷兰,家境富裕,而矢志替天主传递福音的耶苏会教士,基本上就全部是这样的打扮。
    他今年二十三岁,从十一岁就到神学院学习,十五岁之后就开始到海外学习传教,十九岁时曾经到某个大学去进修天文学和几何学……这是传教士的必修课,同时也学习修理钟表,铸炮,制枪,总之将当时欧洲独步于天下的东西学了个七七八八,这才重新踏上旅程。
    在马六甲和真腊等地,荷西传教一年,收获不大,当地人仍然是以***和佛教徒为主,后来饱受心灵伤害的荷西到吕宋等地转了一圈,自信心才恢复了不少。
    对他这样的助理修士来说,最好的经历要么是在罗马感受主的荣光,要么就是到南美,到比如巴拉圭这样的耶苏会创立的神国去游历一番,这样对他的自信心会有极大的帮助。
    到万历九年时,荷西沿着祖辈留下的痕迹,乘船来到澳门。
    这里是耶苏会传教士抵达中国的优先停靠点之一,要么广州港,要么澳门。
    与荷西一起抵达中国的还有一个著名的传教士利马窦,也是一个助理修士,以耶苏会传播教义和知识的精神,两个青年在广州分手,利马窦决心走上层路线,他的学识很广博渊深,荷西很佩服他,利马窦本人也是十分自信,他打算在几年之内打响自己的名头,然后到京城服务这个帝国的上层,以上层路线打开局面。
    “荷西,这是一个文明国度,相比其余的蛮荒国度,在中国我们更容易获得事业上的成功。”
    一想到利马窦当初的话,荷西眼里就是热泪盈眶,到澳门闲住了很久,荷西一无所成,如果不是因为辽阳这里需要大量的教学人才,恐怕自己还在澳门闲住着呢。
    此时荷西在武学院教授几何,帮助炮兵学院研究弹道学,每月薪俸五十两,这个收入当然不低,比大多数的中方教员要高的多,毕竟学院以学识为衡量薪资的最高标准,这个时代的耶苏会的成员几乎都受过最严格的科学训练,在那些蛮夷国家,荷西的特长还无所发挥,他很高兴在中国这里自己的知识受到尊重,并且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了。
    他的俸禄,除了必要的生活开销之外,几乎全部被他用来购买教学器材,用来和学生及学生家长的交往,对荷西的这种行为,军政当局并没有禁止,在上个月,一个教育司的官员约见了荷西,明确指出,除了在学校之内荷西只准教学,不准传教之外,校园之外和业余时间,他的行为不被约束。
    “大明有宗教自由,不强迫任何人信仰任何宗教,当然也不会禁止任何人传教,前提是,不准与大明的现任律法有冲突。”
    每当想起这一次谈话时,荷西心里就是一阵激动:赛里斯人不愧是文明国度的创建者!
    可惜的是,这样伟大的文明国度,却并没有沐浴在主的荣光之下,这叫笃信者荷西感觉十分遗憾,当然,他对自己的传教工作也就更加的起劲了。
    ……
    ……
    “亲爱的杜先生,这是我带给贵府的礼物。”
    荷西踏上的是杜忠的家门,他很喜欢这些中式小院的样子,宽阔够用的庭院,干净整洁,鲜茶和树木在庭院各处栽种着,给人眼睛以美好的观感和享受。
    杜忠的儿子已经十三岁,现在就是在武学院学习初级军官课程,以及五年之后,可以直接到军中担任队官级别的军职。
    对军校出来的青年军官的前程,辽阳镇上上下下都十分看好。
    竟争当然也是十分激烈,除了教育司的调查工作之外,杜家还要有五位编在保甲身家清白的家族当保人联保,然后再通过考核,不论是头脑,身体素质,还是知识储备,都要有一定的基础之后,军校才会考虑录入。
    杜忠的儿子能在百中取一的录取率下被录入,毫无疑问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在学校里荷西也很喜欢这个少年,经常到杜家走动,一来二去的就是熟识了。
    只是有一点叫荷西十分沮丧,到目前为止,他发展的信徒只有三家不到二十人,都是在学院做各种杂活的杂役家庭,而且荷西很怀疑那几家平民是贪图自己每次上门的好处才信教的,只是他将这种怀疑深深藏在心底,不愿宣诸于口……如果说出来的话,自己在辽阳的传教工作就太失败了啊!
    “荷西教士你又拎东西来,何必这么客气?”
    杜忠今日在家,这日是朔日,天气也不大好,早晨开始就是天气阴沉,辰时末刻还下过一阵小雪,这样的天气辽东的土地都被冻的硬梆梆的,什么工程也做不起来,到了午间,天气没有放晴的迹象,城外的土地开化程度也十分有限,杜忠将手下安排去做一些零散的室内活计,比如城中那个忠烈祠堂的室内修缮和装潢工作现在可以加急进行了。
    大祠堂现在已经成为城市中心,整个祠堂全部用大块的条石为基,足有一百多级的石阶为底,然后又是芜殿式的高大建筑,大殿之中,可以同时容纳过千人,是九楹五进的超大殿堂,祠堂殿前是极大的广场,足可容纳数千人之多,站在高处,沿着大殿底座是大块的草坪和树木加上山石点缀的市民广场,足可容纳十万人以上。
    用惟功的话来说,每个城市都需要一个中心,除了优裕的生活之外,精神上的满足亦是必须。事实上中国最大的市民阶层形成于北宋,开封城就有大相国寺和皇宫外围等各种中心,北宋的市民生活极为丰富和优裕,皇室也没有以前那样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感觉,金明池龙舟竟赛可以充许数十万开封城民旁观,上元佳节灯会时,官家会在宫城城头与民同乐,一起观灯看景。
    惟功当然没有建一个皇城和金明池的打算,不过建一个市民中心,与辽阳大大小小的小区和生活服务区配套起来,这倒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大祠堂,表彰和纪念烈士,以鼓励后来者,这样的建筑成为市民中心的标志性建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配上大广场,大阅台,超级牛气的市民广场就初见雏形。
    当然,辽阳这里在不久前不仅是小农经济,还是类似农奴的军户为主的居住区,想一下子跨越成为拥有大量市民和学院,加上职业军队和强大海国的工商城市或国家的雏形,目前来看,还为时尚早。
    现在的辽阳,只是拥有蓬勃的活力,在未来一切都有可能的发展良机,当然,也拥有放眼整个大明都位于前列的富裕财力,不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是如此。
    “理所应当,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荷西放下手中的东西,笑着客套,在中国几年,他的汉话已经说的十分流利,几乎没有一点儿口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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