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芳这老小子帮你领悟了箭术之道,用的法子太粗鲁了,老夫也来帮你领悟一下真正的剑道,领你入门。”
    “刚柔、阴阳、动静、攻守、审势、功力、手足……身体,力量,手足,在审势之后,明刚柔道理,晓阴阳,知动静,论攻守,能审势,配以功力,伐练手足,方能成绝顶高手。”
    俞大猷说的兴起,突然手一抖,一筷子向惟功的手腕这来。
    “好快!”惟功一惊,但觉惟功这一筷子点来,犹如长剑袭来,一股无边无沛的剑意,瞬间将他笼罩在内。
    明明俞大猷的动作十分简单,似乎也并不怎么快捷,但又犹如霹雳奔雷,快捷有不可挡之势。
    若是一般人,恐怕这一筷子就挡不住,惟功也是凭着千锤百炼的练刀之法做出迅捷的反应,手握筷子,上挑格挡。
    惟功的反应,也不谓不快。
    他的刀术,是这近五年时间没有一天停止过练习,每日斩劈格挡,各种动作都是做到极致,从发力到角度都是如此,可以说,从“术”的角度来说,惟功的刀法,已经不在练习二十年刀术的老手之下。
    但俞大猷的筷子和惟功的筷子刚一交缠,突然往上一绷,手腕抖动,好象筷子在水中翻搅一般。惟功的筷子被这么一绞,手指再也握不住筷子,就这么被绞缠出去,而俞大猷的筷子顺势一点,正中惟功的手腕虎口处。
    “这便是老夫剑术的精要。”俞大猷呵呵一笑,道:“审势,动静,攻守,刚柔,都在适才的动作之中。而剑术十三势,抽、带、格、击、刺、点、崩、搅、洗、压、劈。刚刚我用的是刺、带、搅,以审势为动静,阴阳为攻守,刚柔为劲力,最后搅飞你的筷子,便是搅劲发力,所以你拿不住了。”
    在惟功沉思时,俞大猷忍不住又道:“不过,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挡的住我的击和带,反应之迅速,实在是令老夫咋舌。”
    “俞帅,再试试看。”
    惟功沉思良久,再抬头时,已经是容光焕发。
    这几天,对他的一生都是无与伦比的重要!
    先是马芳用逼迫之法教给他的箭道,现在,又是俞大猷在这里循循善诱的教导他剑道,很多东西,捅破窗户纸也就没有那么神秘了。
    道和术,前者是后者的累加,但如果不是心灵足够强大,毅力足够坚强,术的累积就到不了道的层次。而如果没有足够的聪明,就算是毅力足够,这一生无非也就是在术的层次徘徊,永远也到不了道的层面。
    聪明,毅力,机遇,缺一不可。
    先遇吴惟贤,以惟功在术的层面上可以到达较高的层次,而惟功自己的心智和毅力又使他的积累迅速发酵成型,直到遇到俞大猷这样的大师级层面的人物,轻轻一点拨,拨云见日,劈破柴门,看见天空明月如洗!
    一切都明白了!
    惟功脸上带着欣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上,他手中亦持筷,竟是嗡然有声,向着俞大猷的手腕刺去。
    速度太快,几乎是带出残影,在四周吵闹的酒客闹出这么大声响的情形下,能带出这么庞大的劲风,发出明白无确的声响,可想而知,这筷子是用了多少劲力,又有多么快的速度!
    俞大猷皱起眉,手中筷子一洗一点,迎击上来。
    “啪!”
    眨眼之间,两只筷子闪电般的架在一起,但竹子所制成的筷子经不起两股大力的扭击,一下子破碎开来,整个筷身,都拧成了麻花状。
    “哈哈,痛快,真痛快!”
    俞大猷掀起长须,由衷大笑,他是发自内心的十足欢喜。在少林寺,他已经是将自己在江湖上练剑十几年的精义传给了那群秃驴,所谓的少林枪法和少林棍法,其实就是从他的剑法中脱胎而出,虽然说秃驴们学的不坏,但武学大道,用的不是叫人强身健体,那是用来杀人的东西,教给一群会武的和尚,绝没有教给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武官,眼看着对方轻松悟道突破来的痛快。
    “马芳那厮说你一天一夜就悟了箭道,老夫笑他吹牛皮,不定给你怎么撑腰吹牛来着。现在看来,那厮用了一天一夜才叫你领悟,实在也是够蠢的,老夫可是几杯酒的功夫就行了。”
    俞大猷十分愉快的笑着,数落着马芳。
    “两位老帅的教导之恩,小子真是无以为报。”
    “将来你能有出息,能将我们的道传下去,就是报。”
    “我身边的小子们,也有一些可造就的,我会耐心教他们,使他们也能练成武道。”
    “真正成道是很难的事情,能学成武术就不错了。”
    “将来小子还想带兵扬威于边关,会好好操练他们的……”
    “不对,不对!”
    谁知俞大猷对惟功的话大不以为然,连连摇头道:“打仗不是你小子想的那样,练成一群武术高强的就能获胜,如果是这样的话,少林那些贼秃也不会在一出来打倭寇时就吃那么大亏……他们的作用还不如一小队戚元敬练出来的农兵。”
    “你老是说,练武和练兵不同?”
    “嗯,正是此理。”
    俞大猷很久没有和人仔细说这些,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放出红光,声调也提高了一些,对着惟功正色道:“练武是勇将的事,三军之前,以武艺夺敌人之气,振自己一方之气。或是练成小股哨骑,夜不收,选锋,临阵之时与将领一同冲击敌阵,可获奇效。而练兵讲的是令行禁止,一切都是以军纪为第一,旗号,金鼓,击鼓进,鸣金退,毫无犹豫,虽千军万马在前,闻鼓则进,这便是强军!然后才是体格,技击,阵法。讲起阵法,鸳鸯阵下有小三才阵,五行阵,都是好东西,但对北虏则以车营配骑兵为主,为什么?鸳鸯阵打的是倭寇,用散兵阵线,而北方则是对付的北虏,鸳鸯阵反而不如长横阵辅助车营,火器,加骑营这样的组合好用,戚元敬在蓟镇的变化,就因如此。但这老小子太厉害,空心敌台,加上车、马、炮,这个阵式排开,弄的北虏一点机会也没有,宁愿到辽镇和李成梁杀个人头滚滚,也不愿到蓟镇来冒犯戚元敬,你道为何,因为无懈可击!为帅者,到戚元敬这种地步,宇内无敌矣!”
    惟功这些年几乎手不释卷的在读兵法,但也是一直没有高人讲解,所以在不少事上有雾里看花之感,当然,也是有很多疑惑之处,殊不可解。
    经俞大猷一番点拨,他才渐渐解开了心中的一些疑惑。为什么北方的两个军镇各自的表现不同,而这几年,辽镇年年有不少首级报过来,蓟镇却是风平浪静,朝野之中,对李成梁也是更加倚重和欣赏,相反,早就成名的戚继光在镇守蓟镇这么多年以来,却已经渐渐要有被人遗忘的感觉了。
    他心中由衷感慨,缓缓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当为戚帅饮上一杯。”
    “饮就饮,老夫这一生,要说在兵事上服一个人,也就是戚某人了。”
    俞大猷感慨由之,与惟功一起举杯,任由烈酒再次由喉咙流入胃中。
    酒一下肚,俞大猷便以掌击桌,一脸郁愤的道:“元敬所练步兵,乃天下强军,若是真的依他所议,最少练成五万或十万,大明几十年内都没有边患两字可言,但朝中诸公就是宁愿不练兵,也不给武将专权的机会,奈何?奈何?”
    “小子不才,愿练成比戚帅更强的步兵,更强的骑兵,威加海内而无敌!”
    “狂言,狂言!”
    俞大猷哈哈大笑,差点将杯中酒都洒光了:“你这小子,和老夫攀谈几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元敬的本事乃是天授,老夫是辛辛苦苦跟在他屁股后头追逐也不过能看到点影子,你小子才多大,居然发此狂言。”
    不过他看到惟功的沉静脸色时,也是有点犯嘀咕,这小子已经聪慧近妖,哪有才半顿酒功夫就悟了剑道的道理?才多大,箭术和剑法已经悟道,剩下的无非就是一日接一日的加强而已。
    这样的小子,说自己能练成强兵,恐怕也未必是完全的吹牛罢?
    惟功却也没有明说,只是想道:“我比戚帅强的地方,就是我能学到他全部的本事,而我所了解的更先进的能融入明军体系的训练和做战方法,他就远远不如了。”
    他以前一直没明白的,就是大明为什么拥有很多有强悍武力的武将,杀人之术和射术都强悍无比,但和练兵之法,阵战之法,究竟该和个人武力的练法怎么融合配套……这才是他最头疼的地方。
    一切的东西,都要有体系,运用,在他现在的见闻来看,明军已经走入一个怪圈。将领只重家丁和选锋,哨骑等少数精锐,不练营兵。而且将领不读兵书,自己肯练武的也少了,只是要求家丁和亲兵练武,此辈之中,是有一些赫赫有名的精锐,比如李家的家丁,还有未来祖大寿练成的铁甲家丁骑兵部队。
    但一万兵只练出一千家丁,哪一样合算,这自然是不言自明。
    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对惟功的成长也是决定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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