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臣以为此事不妥!”左徒黄歇一听说楚王有意要和和韩国易地,马上就急了。
    颍水以西,淮水以北的地区靠近中原,由此地西可略南阳,北可下新郑、大梁、洛阳,乃是楚国北上与中原各国争霸的一条必经之地。何况,楚国的陈县、巨阳、寿春等繁华之地皆在颍水东畔,颍水以西被韩国占据的话,淮泗流域又被齐国霸占一部分,地处颍水、泗水之间这些城邑将被韩、魏、齐包围,有被蚕食的风险。从更从长远的角度说,失去这些地方,意味着楚国退出了中原争霸,不得不龟缩在南方。这明显不符合楚国一直谋求的大国形象!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别人可能不知道,但黄歇不可能不知道。韩国甘愿多付出两百里的土地来易地,就是想要限制楚国的势力往北方拓展。等楚国醒悟过来,想要反悔也晚了。何况,颍水以西,淮水以北的地区多是平地,少高山,养活的人口绝不是黔中可以比拟的。一个靠近中原,一个地处西南一隅,影响力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保留颍水以西,淮水以北,楚国的影响力、话语权就在,少了这些地方,韩国就仅仅是一个南方的大国。眼下,楚王被表面巨大的利益蒙蔽了眼睛,身为臣子的黄歇自然要劝谏。
    “韩国以黔中的三倍之地换王上的颍淮之地,表面看起来是拉拢我国,实际上却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黄歇先声夺人道。
    楚王的脸色立即晴转多云,待发现黄歇说得信誓旦旦,很是奇怪地道:“韩国以三倍之地换寡人的颍淮之地,于楚国大利也!左徒何出此言?”
    群臣也是疑惑地看向黄歇,楚王的兴奋之情无疑透露他本人很愿意达成易地的约定。韩国莫名其妙地犯傻做这种蠢事,群臣都巴不得楚王早点答应下来,免得韩国反悔。这可是足足多出来的两百里之地啊!而且不费一兵一卒!想想为了将土地拓展到巫县,楚国就付出了超过四万的伤亡,就知道开疆扩土多么不容易了!当然,韩国是个例外,每次都是坐享渔翁之利,冒险动用大军攻略秦地。楚国这次就是吃了一个暗亏。
    “颍淮之地地势平坦而土地肥沃,养民十万(户)绰绰有余,此一利也;靠近中原,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西可去南阳,北可上颍川、东可归淮泗,南可进江水,此二利也!反观黔中,地方五百里,多山而少地,民少而物瘠。西有高山所阻,东有大河拦路,南面更是不毛之地。以颍淮之丰换黔中之贫,臣以为,实在是谬矣!易地一成,天下怕是皆笑我们楚国。”
    黄歇一言惹得楚王更是不快,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黄歇说得轻巧,可他却忘了,放着黔中不要,郢都的南面就不得安稳。黔中是多山地,但也有许多不小的盆地、平原啊!更关键的是,这里不是四战之地,可以让国家休养生息。颍水以西,淮水以北的地区靠近中原,已经有不少百姓被韩国的新政所吸引,潜逃入颍川、南阳。长此以往下去,这块地区的人口越来越少。
    而且,讲富饶的土地,楚国这样的地方多得是!又不是非要颍淮之地不可!!楚国缺的不是地,是人口,是大国的尊重!对楚国来说,面子胜过一切!谁知道,若是拒绝了韩国的“好意”,韩王会不会恼羞成怒地发兵呢!对楚国来说,韩国是北方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国,尤其是在韩国击败赵国以后。搞好了和韩国的关系,楚国还会怕魏国、齐国吗?人家韩国的御史大夫已经暗示地很明显了,只要自己有意收复被齐国侵占的淮泗之地,韩国绝不阻挠。甚至会帮忙说服魏国也保持中立!这样的条件多好啊!韩国的诚意多足啊!
    嗯!楚王才不会承认,他自己对范睢信誓旦旦保证要送的第二件礼物已经垂涎已久了!楚王是个好同志!才不会为了自家私欲出卖国家利益嘛!
    “王上!臣以为易地之事对我楚国有百利而无一害!”黄歇刚刚说完,太傅立马跳了出来。
    楚王顿时喜笑颜开,鼓励道:“太傅请讲!”
    得到了楚王鼓励和范睢贿赂的太傅激动地满脸通红,大声说道:“黔中地方五百里,颍淮之地方还不到两百里。两地民相差不过数千户,田地也不过相差数千亩,几可忽略不计。但黔中多林,林多则可造船,可建房,可筑城,可取柴,可造箭。山多林多野兽自然也多,其肉可食,可祭祀,其毛可御寒,其皮可制甲,其筋可制弓,此百利也!”
    说完,太傅故意停顿了一下,朝黄歇不以为然地看了看,才继续说道:“黔中在手,郢都将无南面之忧。相反,颍淮之地临近中原,中原乃四战之地,战事稍起,颍淮之地就有被席卷裹挟的危险!救之,我楚国就会受挫!不救,则白白丢失颍淮之地。且夫韩强而楚弱,韩国为了拉拢我国,令我们有望在故土上祭拜祖先,特意献出黔中之地,我国若是拒绝的话,弗了韩国心意还在其次。他国也会笑话我们楚国优柔寡断,不敢凭空增加三百里之地。更何况,淮泗流域大半还是齐国手中,我们还需仰仗韩国出力,又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得罪韩国呢!”
    “是啊!是啊!韩国刚刚击败赵国,声势正隆!韩国主动送我们好处,我们不接受的话就是平白树立了一个敌人!拒绝易地万万不妥!”
    “太傅说的很中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易地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绝对不能拒绝!”
    很快,楚国的群臣一个个站了出来附和太傅的意见,响应左徒黄歇的居然寥寥无几!
    楚王趁势站了起来,说道:“寡人心意已决!和韩国易地之事就这么办了,越快越好!”
    秦国,咸阳。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秦国上下消化巴蜀失守的事实。毕竟,自从汉中失守的那一天起,秦国就已经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虽然这一天来的比秦国预料地还早一些,也难接受一些,但终究在秦国的承受范围内。日子虽然难过也要过,不是吗?!
    对秦国来说,这次和前几次一样,得利最大的依然是韩国,受伤最重的依然是秦国。易地成功后,韩国正式有了颍淮之地,加上之前从魏国手里得到的上蔡、召陵数地和更早的舞阳、叶阳,韩国理所当然地重新设置了一郡----名为汝南郡,郡治上蔡。算上新得到的巴蜀两郡,韩国悄然间拥有了八郡之地,其地域之广,仅次于楚国。就连励精图治多年的赵国也要甘拜下风。
    对于韩国的扩张,齐国、魏国蚕食赵地,楚国的自鸣得意,燕国的碌碌无为,秦国一直假装淡然处之。这并不是秦国不作为,而是秦国清楚,这不是自己作为的最好机会。秦国确实按照赵国的请求出兵了,只是没有强攻河东而已,可结果呢,不争气的赵国没有打压成韩国,反而被韩国挫了锐气。如果不是有更加悲催的齐国作为陪衬,赵国的面子算是彻底丢尽了。
    在意识到赵国没有全力攻打河东的那一刻起,秦国就决定了任由中原乱糟糟的形势继续。秦国不傻,河西的赵军都不忧心邯郸,秦国又何必冒着巨大的风险充当赵国的马前卒呢!毕竟,秦国只是赵国的一纸盟友,不是小弟!
    这次风起云涌席卷六国的连绵战事,秦国很好的扮演了看客。毕竟巴蜀和秦国隔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汉中,秦国也只能听之任之。也许是看客的心理,反而让秦国更加地清晰地看清了韩国的一系列动作。
    就拿这次,韩国几乎是倾尽了举国之兵,又是牵制秦国,又是打压赵国,终极目的就为了一个----拿下巴蜀。其冒险精神之强,绝对令天下列国都难以望其项背。秦国这些年在韩国身上吃的亏多了,也开始利用这次机会认真研究韩国。孙子说得好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仔细计较起来,韩国除了一开始是诚心依附赵国、魏国,狐假虎威收复了颍川,后面对赵国、魏国完全就是貌合神离。无论是借助秦、赵、魏三国争霸太原、河东的机会奇袭南阳,还是借六国伐秦的时机远征汉中,抑或怂恿楚国与秦国交恶,待双方两败俱伤时兴兵取巴蜀,这些本该是秦国玩的最熟的东西,韩国玩的也是炉火纯青。
    秦王思考了一整夜,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韩国从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开疆扩土。让魏国挡在抗秦的第一线,以汉中、武关锁死秦国南下的道路,将巴蜀、南阳作为最大的粮仓,一条清晰的发展路线图显露了出来。
    韩国弱小的时候,地处四战之地是一个死穴,但如今,在秦王看来,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优势。这次赵国为何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就是因为韩国占据了上党!距离韩国、魏国只有百十里之遥的邯郸一下子成为赵国的死穴。还有魏国,不也正是因为大梁距离韩国太近而受韩国的影响颇深吗?
    “必须让韩国暴露称霸中原的决心,否则,各国不以韩国为敌,秦国的局面完全打不开!”秦王暗暗思量道。
    一个更阴险的计划的悄然酝酿,既然天下诸国可以联合攻秦,秦国未尝不能让天下列国联合伐韩。若是有这一天,韩国首尾不能兼顾,将彻底被打入深渊。
    想法自然是美好的,但尚需实践。忧心秦国未来的秦王自然知道一人智寡,三人智多。因此在七月下旬的一个午后,秦王召集了所有的亲信大臣,商讨如何恢复秦国的荣光。
    这个议题虽然空泛,但却关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虽然退守关中以后,秦国获得了空前的安全。但这样的安全却是以固步自封不思进取为代价的,国家久久不动刀兵的话,人心思安,只顾着自家的蝇头小利。土地兼并到一定程度又会导致窝里反,大家互相争斗、内讧,等敌国的大军一到,秦国旦夕间就会覆灭。
    丞相魏冉最先开口,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王上,臣有三计可助王上削弱韩国,壮大秦国。”
    “计将安出?”秦王也是一脸期待。
    “其一曰离间之计,派遣细作入巴蜀,挑唆当地人与韩国为敌。巴蜀山多而地广,韩军即使要清剿也是有心无力。况且,如今蜀郡郡守仍为李冰,臣以为可派遣相熟之人暗中游说,逐步控制蜀郡。三川郡郡慰乃李毅,若是可以,一并利用,收获必然也大。”
    “其二为挑唆之计,赵国割两城之地,邯郸被围,此乃奇耻大辱,赵国上下必然对韩国极为愤怒。王上何不派遣一人游说赵王,使赵国伐魏。待魏国应接不暇,我们再伐河东。河东既取,中原在望。”
    “其三曰连横之计,齐国刚败,田单称病不朝,齐国大事悉由齐王决断。臣听闻齐王不好谋而喜专权,意气行事。王上不如以重金贿赂齐国上下,韩国必然失齐国这一强援。此臣之所想,请王上决之。”
    秦王听后顿时大悦。魏冉想来是下过功夫的,否则不可能在自己刚一说完就娓娓道来。这正是秦王所高兴的。秦国屡战屡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和斗志。如果身为丞相的魏冉都只能垂头丧气,那群臣的心思可想而知。
    的确,如魏冉所说,韩国不过是刚刚拿下巴蜀而已,算不上站稳脚跟。既然如此,秦国在巴蜀就算不上完全输了。
    至于吓怕了的齐王,吃了亏的赵王,对秦国来说都是大有可为。就连兵败投降韩国的李冰、李毅,秦王对其宗族都少了几分怨恨之情。
    “丞相说得不错,寡人很是欣慰。诸位爱卿也一起说说,今天我们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对我大秦未来的探讨!谁若是献上一策强我大秦,寡人重重有赏!”秦王语出惊人道。
    之所以说是语出惊人,全因为魏冉居然冒着惹怒秦王的风险,对投敌叛国的叛徒李毅、李冰说好话。不过,眼见秦王不以为侮,群臣算是知道了秦王为了恢复秦国的荣光,完全是不计前嫌。秦王并不怕自己的主意多么骇人听闻,而是怕自己没有主意。
    气氛一旦舒缓,群臣是仁者献仁,智者献智。客卿蔡泽紧接着说道:“臣以为,我大秦眼下的最大问题莫过于不能东进中原。函谷关一日在魏国手中,我大秦一日受其掣肘。即使绕道河东,也殊为不易。风陵渡如何难过,桓将军最有体会才是。”
    一直没有出声的咸阳将军桓齮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启禀王上,风陵渡易守难攻。据臣估计,若要拿下风陵渡,我们的伤亡至少在一万以上。若要一路进军拿下安邑,伤亡怕是不下五万之数。”
    “这么多!”秦王诧然道。
    如果真的如此,那代价未免太多了。秦国整个关中算上上郡的兵力(指精兵,那些没有成年的和年过四十五岁的男子不算)才不过堪堪四十万而已。为了一个河东就损失八分之一的兵力,还要和韩国周旋,秦王觉得不值。
    仿佛安慰秦王一般,武安君白起这时出口说道:“臣以为,如果没有韩国增援河东的话,伤亡倒是可以控制在四万以内。”
    言下之意却是告诉秦王,无论如何都免不了巨大的伤亡。想要韩国不援救河东,可能吗?韩国不可能不知道河东对韩国的重要性。对韩国来说,再不济也要保住几个关隘,防止秦国进入中原。
    眼看秦王脸上的犹豫之色渐浓,客卿蔡泽趁势说道:“臣思量再三,眼下赵国是我大秦盟友,我大秦若要东进,只能攻打魏国。可无论是攻打河东还是函谷关,都非重大伤亡不能取。当然,如果赵国诚心助我大秦,取河东就算不是易如反掌,也好过现在许多。可问题是,赵国会放任我们秦国进入中原吗?”
    秦国君臣皆是露出凝重的神色。赵国和秦国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已,双方一方面有求于对方,一方面又忌惮对方强过自己。恐怕对赵国来说,最愿意看到的就是秦国和魏国在河东死磕,然后韩国时不时过去支援,如此,韩国、秦国、魏国元气大伤,赵国却可以渔翁得利!几乎可以断定,赵国是仅次于魏国、韩国的不愿意秦国收取河东的国家。
    “臣斗胆,以为与其联合赵国不如联合魏国!”蔡泽再次语出惊人死不休道。
    秦国群臣顿时被蔡泽的大胆设想给惊呆了。强强联合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眼下是赵强而魏弱,任何有一个常识的人都知道,和赵国这么一个强国结盟好处要多得多!双方实力对等,不用担心哪一方会吃亏。当然,赚便宜也不容易。毕竟别人也不傻!但两大强国结盟,足以吓跑许多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为何要放着赵国不结盟去选择魏国结盟呢!群臣心里皆以为蔡泽是发疯了!秦王却是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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