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奢的策略不可谓不简单,可也正因为简单,所以有效。次日,面对气势如虹咄咄逼人的齐军,赵军罕见地一次性动用了三万以上的兵力,骤然发动反击,阵斩八千齐军。齐军为之胆寒,后撤十里。
    是夜,赵奢只留三千赵军断后,主力悄然后撤。天亮后,齐军发现赵军大营没有炊烟升起,营寨但见旗帜林立,却无一人巡视,诡异至极。这一异常情况被迅速汇报给田单知晓。田单立即判断出赵军多半后撤,既喜又悔,喜的是临淄之围已解,悔的是没有阻拦住赵军的突围。
    考虑到赵军是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己方斥候的侦查,从容撤退,行军速度势必不快,且赵军兵无战意,士气必然不高,追击的话必是一场大胜。田单乃令五千骑兵为先锋,搜寻赵军踪迹,务必不令赵军脱离其视线。田单自己则亲率十万大军随后出发。
    不料,求胜心切的五千齐国骑兵发现赵军阵型散落,兵甲不齐,以为可欺,放弃田单的命令全力攻击赵军,不慎入伏,激战一个时辰后全军覆灭。赵军甚至还用齐军的尸体垒成数个巨大的“京观”以震慑齐军。
    田单率领大军抵达后,忧愤交加,欲要报仇。可惜,齐王旨意正好到达,齐王使者下令解除田单兵权,大军交由上大夫貂勃统领。得到齐王指示的貂勃象征性地将赵军礼送出境后就心烦意乱地领军返回临淄。那里,还有一堆麻烦事情等着自己去头疼呢!
    赵国,邯郸。
    赵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平原君,惊喜地说道:“韩国真的同意收兵吗?”
    韩国居然派遣使者说愿意退兵,归还近两万战俘。这对赵国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可是整整两万精锐之兵啊!韩国居然愿意归还,赵国一下子就心动了。至于退兵的承诺,更让不少宗贵大臣们松了一口气。
    平原君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韩国之所以可以出兵包围邯郸,罪魁祸首还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战败了,韩国大军还在武安停滞不前呢!自己散尽家财的做法让自己重新赢得了赵王的信任,但乐乘为自己背了黑锅。想到这里,平原君默默的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说道:“但前提是我们要把中牟、临虑两邑割让给韩国,同时不追究乐乘家人的罪责。否则,韩国绝不退兵。”
    似乎怕赵王犹豫,平原君又说道:“臣听说,韩王已经派遣使者游说魏国,一旦我国不同意的话,愿意割让三座城邑换来魏国出兵,一起攻打邯郸。”
    听到这里,赵王的眉头就拧了起来。赵奢虽然上书自己说一定会立即回师,但能不能摆脱齐国的追击还真不好说。就算摆脱了,魏国必然对韩国的条件心动同意出兵。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而自己却成了漩涡的忠心。上一次魏国庞涓攻克邯郸,赵国权贵们侥幸逃脱,但这一次呢,还会那么侥幸吗?!
    宗正赵普立即说道:“王上!此事万万不可!中牟乃我赵国故都,地位重要。若是轻易割让的话,恐伤民心。韩国以后出兵的话,也会多了一个用兵方向。此事对我赵国万万不利!绝对不能答应!”
    中牟正处太行八陉中第三陉---白陉的东麓,有中牟在手,赵国就可以阻挡韩国上党郡长平、长子方向的兵马。加上韩国已经占据了涉邑,控制了滏口陉,赵国再失去白陉的话,形势更加不利。而且中牟一度作为赵国都城的所在,影响颇大,赵普的此番考虑确实缜密。
    然而有反对就有赞成,司马王匡反驳道:“宗正此言差矣。中牟以东以南皆是魏土,以西更是韩国上党郡郡治长平,韩国若是有意,联合魏国夹击中牟,中牟势必不能坚守。至于故都一事,桓子、献侯、烈侯、武公、敬侯以中牟为都城,前后不过三十八载,后便迁都邯郸,今中牟不过一小邑而已,比之晋阳(赵国最开始的都城)尚有不足。”
    邯郸令附和道:“臣也如此认为!中牟近乎飞地,韩国若取,易如反掌耳。中牟、临虑两邑,不过方圆百里之地耳!百里之地可换两万精兵,避免邯郸生灵涂炭,大值!”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平原君赵胜也是趁势开口道:“王上!两万降兵皆是邯郸人氏,若是韩军驱赶降兵攻城,必生内乱!若是王上答应韩国的条件,不仅降兵对王上感恩戴德,邯郸举城必定传颂王上的仁义。相反,惹恼了韩国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我们赵国虽然可以获胜,但还将损失不下五万人,得利的还不是秦国、齐国、燕国吗?为赵国计,为王上计,臣也赞同。”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选择性忽略了对乐乘家人的处置。在他们看来,身在囹圄的乐乘家人不过是和韩国议和的一个添头而已,赵国上下在意的是要不要割让中牟、临虑两个城邑。
    上卿蔺相如听着满殿的附议之声,内心的不满到达极限。这些宗贵们平日里尸位素餐,一旦遇到大事,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利益。反正中牟、临虑两地都不是他们的食邑,而是赵王的治下,能够用中牟、临虑两邑换来和平,肯定是再好不过了。毕竟一旦战事开启,打胜了不是他们的功劳,打败了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同意议和也就不足为奇了。
    “臣反对!”蔺相如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赵王和群臣的目光随即全都集中在蔺相如的身上,似乎诧异蔺相如的反应。毕竟这个时候,满殿的大臣都是一片附和,蔺相如此举无异于和群臣为敌。
    “天下列国,国力之强,以赵、秦、韩为首。今武安之败,非战之罪,败在大意。韩国兵不过六七万,想要攻破邯郸,谈何容易。当初庞涓领军逾十万,武卒之强,也耗费三年方才攻克邯郸。况且国尉(指赵奢)大军已然回师,邯郸只需坚守十日,韩军必然恐慌退兵。如此,中牟、临虑两邑可保,我赵国也不必有割地之耻。至于两万降兵之议,据臣所知,中牟、临虑两地有两万余百姓,也可征召大军过五千之数。与其舍弃中牟、临虑两万百姓五千大军,赎回两万降兵,折损赵国声威,不如保住两地,集大军而攻韩之上党。韩军若败,必然奉还降兵。”
    蔺相如的一番说辞惊的大殿鸦雀无声。他的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他断言韩国不过色厉内荏,绝对不会在赵奢大军压境的时候滞留邯郸。现在的议和不过是讨价还价的手段,赵国完全可以虚与委蛇,等赵奢大军抵达,邯郸之围迎刃而解,再集合大军攻打上党,迫使韩国归还两万被俘的赵军。
    赵王一时心动,但旋即否定了这个意见。且不说赵奢能不能摆脱齐军的追击,单单是大梁已经知晓了邯郸守备空虚,长城于魏国来说形同虚设,就让邯郸的压力一日大过一日。能不能击败韩军更是两说。为了一个所谓的声威,就寒了邯郸百姓的心意,置邯郸于危险之地,不妥不妥!
    想到这里,有些独断专行的赵王认同了群臣的意见,对蔺相如毫不客气地说道:“存地失人则地会失,存人失地则地会复,上卿无需多言。平原君,马上代寡人召见韩国使者,寡人愿意送中牟、临虑两地换两万赵军和韩国退兵的承诺。不过,必须保证韩国不能违约。”
    “喏!”平原君大喜道。
    “王上英明!”保住了利益的宗贵们齐声奉承道。
    蔺相如脸色则是愁云惨淡,大感失望,默默退了出去。
    得到了赵王授权的平原君很快地和韩国使者----典客陈筮制定了详细的交换细则,韩国为表诚意,在赵国献上中牟、临虑两地舆图的时候就先行释放了两千降卒。邯郸紧张许久的氛围稍解,在有心人士的舆论引导下,人人开始夸赞赵王的仁义。没人注意到,战败的“罪魁祸首”---乐乘,他的家人在夜色最深的时候,由赵军护送前去涉县。
    后三日,赵军撤离中牟,移兵临虑,韩军则是放归一万赵军降兵,退兵到武安。邯郸之围始解!有了这样的默契后,赵国彻底放下心来,在后面的几天将临虑奉送给韩国,韩国则是一刻没有犹豫送出了最后的七千降兵,同时撤退到涉邑。
    等到两日后,赵奢带领八万大军小心翼翼的抵达邯郸的时候,邯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一场兵灾消弭于无形之中!得知和韩国达成的有些“荒唐”的协议还有协议执行的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赵奢唯有深深的惋惜和悲哀!如果不是担心韩国像齐国那样使出“围魏救赵”的策略,一切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即使再有这样的机会,用兵谨慎的赵奢也相信自己还会依然放慢行军速度,防止可能的伏击!
    也许是心有余悸,赵王在经历了这样的动荡后,命令赵奢留守邯郸,多余的大军则是原地解散。平阳君赵豹已经整合的三万大军更是尚未出发就解甲归田。不少人注意到,赵王征发了数万民夫加修长城。在舆图上细看,长城的弧度在延伸,不仅要防备中牟方向的威胁,更隐隐要将涉邑拒之在武安以外。
    无独有偶,田单在被解除兵权后,齐王也没有了继续对赵国用兵的意向。大名以东,只有燕周领着四万多赵军和晋鄙的八万魏军远远对峙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磨擦的情况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情报显示,魏国拿下了平邑、观泽、马陵后似乎已经满足,转而对河东忧心忡忡。齐国则是止步安阳,死守着城池不出。城外数十里之地,渐渐成为了赵国骑兵的跑马场。和邯郸失联已久的濮阳等地重新恢复了联系,都汇报称没有受到魏国或者齐国的骚扰,对赵国来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韩国拿下巴蜀两郡的消息,天下已经尽知。除了感慨楚国的衰落,兵败鱼复外,赵、魏、齐、燕四国也震惊于韩国的势头之猛,短短不到两个月就先后平定巴蜀两郡。这里面固然有蜀国余孽造反的缘故,有秦国不能支援巴蜀的缘故,但谁也不能否认,韩国平定巴蜀的速度之快,完全超乎了各国的想象。也不能否认的是,韩国的国土凭空增加了一半有余。至少看起来,韩王然在开疆扩土方面已经超过了韩国历代国君。韩国的势力第一次伸到了江水(即长江)流域!
    如此多山寡地少民的蛮荒之地,怎么值得韩国耗费这么大力气?列国皆是不知晓。也许是韩国展现的扩张欲望实在太强了些,各国不少有志之士皆是隐隐有了忌惮之情。不过,现在看起来,韩国一直都是在打压秦国。对山东各国的态度很是友好!刚刚结束的和赵国的一战,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为了救援临淄,不得已为之的。
    韩国的再次扩张被赵、魏、齐、燕四国所接收,这也代表着大半个天下承认,除了秦国还有楚国。
    秦王接到了巴蜀失守消息的时候,没有愤怒,没有狂躁,只是愣了半天,然后长叹一声,将巴蜀和半个黔中从秦国的舆图上划掉,紧盯着天下舆图,一夜未眠。
    也许其他国家还不知道,巴蜀经过秦国这些年的精心开发,已经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只要给秦国十年,巴蜀的富饶绝对超乎天下的想象。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成空,自己辛辛苦苦平定巴蜀,压制巴蜀反叛,到最后反而为韩国做了嫁衣。秦王不可能不郁闷,司马错提出的灭楚必先取巴蜀的目标秦国是没有希望达到了。可笑啊!赵、魏、齐、燕四国怕还是以为巴蜀是不毛之地吧!也不想想,凭借韩国的英明,怎么会单单取巴蜀呢而放弃中原的争夺呢!民不多,移嘛!地不足,垦嘛!
    楚国则是纯粹出于妒忌。对土地的野望,整个天下除了秦国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超过楚国!南北纵横数千里的楚国,一度是天下的霸主!似乎在楚国的认识里,地盘越大,国力自然越强。单单是和这个庞然大物为敌就足以吓跑不少的国家!更何况那些想要吞并楚国的,怕是担心会被楚国的广阔拖垮撑死!这样的认识贯穿楚国的八百年历史,向来缺乏安全感和中原认同感的楚国,硬生生吞并了数十个国家,傲视南中国!一度被秦国视为劲敌!
    地盘大了,民众自然不好管理。历代楚王也很懂得放权,似乎只要不影响自己的享乐,楚王对手下的大臣们约束不多。层层下来,就是郡县的官吏对庶民的压榨,怨声载道而君不知,悲乎是哉!
    楚国,郢都。
    御史大夫范睢一脸淡然地看着楚王,他有九成把握,楚王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楚国上下对土地的野望是出了名的,自己又投其所好,献上了三十名美女,一件“旷世奇宝”,楚王如果还不同意的话,那范睢真该怀疑楚王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果不其然,收下了一份厚礼的楚王不仅有了面子还有了里子。范睢已经代表韩王仔细解释了韩国为何会出兵黔中----韩国公子安(新郑之变时参与谋反)被秦王在江州立为“伪韩王”,虎贲校尉朱亥攻破江州的时候,不慎放跑了公子安,导致公子安逃入黔中。韩国平定巴郡后,好不容易才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挥兵剿灭公子安余孽。毕竟对一个国家来说,只有一个君王是符合大义的,对于自立门户的公子安深恶痛绝,自然不会留情。韩国大军无意中和楚国起了冲突,实属无奈。
    毕竟,楚国从没有说过对秦之黔中有兴趣。黔中之前也是在秦国手中,韩国攻占并没有任何不妥。有理有据的说辞让楚王心里的不满消了大半,范睢才趁势说道:“如今,韩国已经攻占了黔中七县十八城,收民四万户,得地东西均长四百里,南北均长五百三十里。考虑到黔中环卫郢都,对楚国重要至极,韩王为楚国着想,愿意和楚国易地。楚国只要交出淮水以北,颍水以西的地方(东西长约五百里,但南北平均只有百余里),韩王就愿意送上黔中,绝不反悔。”
    楚王自然清楚,真要这样做自己无疑赚了一个大便宜。楚国在淮水以北,颍水以西的地方有七县之地,民不过四万五千户,以区区五千户民众额外换来三百多里的土地,大值!更何况,黔中在手,对自己来说就是收复了失地。郢都会更加安全!这和主动交换的土地不同。
    拿人手短的楚王实在太喜欢韩国所送的礼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寡人心里是很愿意和韩国易地的!不过,兹事体大,寡人还需和诸位大臣商议一下,省得生出波折,寡人也被人诋毁说独断专行!”
    范睢一听此言就笑了,说道:“正该如此!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相信,王上一言可以决楚国大小事宜。待明日议定之后,我再代表吾王送王上一件厚礼,绝不下之前的重宝!”
    楚王神色大喜,就欲开口索要,终究忍了下来。范睢看着楚王的神情就知道事情多半定了,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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