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70年6月,齐国,临淄。
    闷热的酷暑天气还在继续,天边悄悄聚起了乌云,但却迟迟没有雨滴落下,这样的情形只会让人觉得极其压抑,亦如此刻临淄齐国朝野的氛围。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田单上书,请求齐王罢刀兵,降赋税,与楚国言和,全力休养生息。齐王言辞间颇不愿意,此事不了了之。于众多卿大夫而言,夺下泗水流域和鲁国,已经足够勋贵们消化的了。但如果有攻城略地的机会,他们也不会白白放弃。因此,对于齐王在泗水流域增加大军,不断制造和楚国摩擦的小事,齐国大臣们都是不甚在意。
    哪想到,次日,田单继续上书,陈说厉害,表明和山东五国合力伐秦才是上道。楚国虽然衰弱,但身死架不倒,双方战事不休纠缠下去的话,只会两败俱伤。齐王拂听,未等田单讲完就扬长而去。
    群臣私下劝说丞相田单不要一意孤行,不然齐国君臣不和必会为他国所趁。如今齐王不过是愤怒先王之死,恶心下楚国罢了。若是田单再逼迫得齐王三日不上朝,齐王说不定做反其道而行之,派大军攻打楚国。
    此后,田单上朝偶有发言,却再没有提及楚国的任何一件事。齐王也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将关于楚国以外的大事交给田单处理。
    四月份的时候,齐王把中大夫貂勃的爵位提高一级,为上大夫,负责接待各国宾客、使团的典客一职。同月,燕国派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屯驻在齐、燕边境,犁丘一带。丞相田单再次上书,声称燕国必有所图,要求齐王暂停在楚国的小动作,大军主力北上,防备燕国可能的入侵。
    没有丝毫的意外,刚刚获得提拔的上大夫貂勃出言反对了田单的建议。但也有少部分熟知内情的人却是知道,貂勃是田单举荐提拔的人,明面上他和田单走得不近不远,被划归到王后一系,但实际上他却是为田单说话的。只不过说的很是巧妙,时机也选择得很好罢了,这才蒙蔽了大多数人的眼睛,包括齐王的眼睛。
    眼下被视作田单心腹的貂勃发话了,还是反对的话,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这临淄的天势必要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齐王对于田单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很是愤怒,他的反应也很是直接。原本出将入相的田单被彻底弃之不用,齐王改派将军田横领兵三万北上崔城,和燕军隔河相望。
    整个五月份,燕国按兵不动,没有离开的迹象,也没有渡河进犯齐国的态势。倒是南线的楚国在大将景阳的带领下,节节抵抗,寸土必争,倒是夺回了不少失地。
    天下诸国的态度很是微妙,身为山东六国之首的赵国完全置身事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态。毕竟,燕国虽然是赵国的盟国,但此时燕国可没有任何战事。至于两万大军停留在边境不走的事情,只是奇怪而已,并没有引起战争,不是吗?
    距离最近的魏国也是出奇的平静,无论是东北方向燕国、齐国微妙的对峙还是东南方向楚国、齐国小规模不停的战事,魏国其实都是有权利问询的。但魏国偏偏放弃了自己的权力,装聋作哑。唯一的解释,也许就是去年调停齐国、楚国的战事,魏国没有回报伤了心吧!
    韩国则更是低调,全心全意地种田的种田,练兵的练兵。虽然没有了惨烈的战事,但韩国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储粮、备战。新出产的水泥、纸张随着吕不韦名下的商队运往各国。无论发生什么战事,这两样都是各国急需的。
    在习惯了韩国境内四通八达、平坦舒服的道路后,各国的勋贵有些承受不起原本颠簸的道路。反正修路的钱由国库出,既便民又便军。今后无论哪里发生战事,军队可以迅速支援。打着这样的旗号,先是赵国再是魏国、燕国、齐国、楚国,也跟着韩国一起修起了水泥路。至于秦国,韩王然怕秦国用来加固城防,果断地切断了秦国的供给线。
    秦国虽然郁闷,但偷窃不来汉邑里这等机密的技术,也只能望洋兴叹。对于远在千里之外发生的战事和对峙,秦国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透露出来。只有成了惊弓之鸟的楚国心怀忌惮地防备秦国可能的偷袭。
    不过,这一次秦国表现的真是“光明磊落”。整个五月份,秦国没有一兵一卒的调动,无论是在汉中或者巴蜀。六月初的时候,咸阳甚至派来了使者,抵达郢都转达秦王想要重修旧好的心愿。
    只是,未等楚王答应下来,有着丧子之痛的阳文君就跑进宫来,拔出侍卫的青铜剑要杀了秦使。好在秦使跑得快,不然少不得缺胳膊少腿,甚至命丧当场。对于秦国的反复无耻,阳文君可是亲身经历的受害者,无论是为爱子报仇还是为国家利益着想,他都不会支持楚国和秦国交好!
    一通大道理讲完,楚王答应绝不和秦国结盟后,阳文君才依然不甘地走了出去。秦使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莫名其妙挨训的楚王哪会给秦使好脸色。原本就对秦国不抱和平希望的楚王厌恶地赶走了秦使,临行前还送了他三十打扮作为给秦王的回礼。
    六月初的时候,楚国依然没有等到秦国的复仇,反而是齐国临淄发生了一件大事-----丞相田单托病不出,缺席朝会已经有半个月之久。
    临淄的百姓议论纷纷,向来健康的田丞相怎么会生了如此的重病呢!一时之间,不明真相的临淄百姓自发地聚集在丞相府前,或祈福或送上慰劳之物,希望田丞相早些“康复”,辅佐齐王。
    齐国人心里想得很简单,如果说齐王是齐国的天,那丞相田单就是撑天的柱子,是不周山。如果不周山倒下了,百姓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活路!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齐国人都是这么想的。一些齐国人甚至觉得,齐国的天只有一个,“不周山”的威望太高,最好没有才好。
    对于田单故意称病不出,齐王的表现是既怒又恨。但齐王也很清楚一个道理,一个匡扶社稷的功臣,力揽狂澜,即使他往常再怎么隐忍平和,表现得低眉顺气,也无法遮盖住他在庶民里崇高的威望。自己若是因此失了分寸,横加指责的话,这民心就丢了。谁也不知道田单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后招,说不定是想逼着自己犯错,取而代之。
    齐王不吝以最卑鄙的心思来揣摩功高震主的田单,但他表面上却又表现出一副对老臣、功臣的宠爱。每日里,齐王派宦者令拿着汤药伺候丞相田单,甚至齐王还亲自降下迂贵探视了田单,嘘寒问暖。总之,齐王试图营造出一种君臣融洽的假象。只是,频繁的禁军调动显示出齐王的心思并不简单。
    丞相府里,原本应该卧病在床的田单居然正在卧室饮着茶水。相信不少人看到这一幕后肯定会大吃一惊。他的身旁立着的居然是在上次朝吵得不可开交的上大夫貂勃。
    “丞相,王上让我向你问候贵体安康!”慢慢品了一口茶,貂勃笑吟吟地说道。
    被“识破”装病谎言的田单却是毫不紧张,反而优哉游哉地打量着貂勃,语出惊人道:“论起演技来,我不如上大夫多矣!”
    两人对视一言,哈哈大笑起来。田单装病的事情,貂勃早就知道地一清二楚。或者说,齐国的大臣们和齐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田单装病的真正目的,更不知道貂勃为何和田单彻底“决裂”。
    如果有人告诉你,这是齐国君臣在逢场作戏,你肯定不信。但事实上,这却是真的事实。
    田单前所未有的强硬,制造了和齐王不和的假象。貂勃和为数不少的群臣站在齐王这边,对田单进行不断的声讨,制造了齐国朝堂决裂的假象。所有的这些假象,都是为了迷惑敌人----楚国。
    燕国在北部边境的虎视眈眈给齐国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本来伐楚是一件好事。但随着燕国不甘寂寞地闯进来,齐国君臣已经不确定,伐楚该不该坚持下去。最要命的其实是赵国、魏国的态度。
    按照情理来说,燕赵乃是联盟,身为盟主的赵国没有道理会让燕国吃亏。魏国本来想吃独食的做法会不会迫于赵、燕的压力转而倒戈,这是齐国所忧心的。
    最开始的时候,田单做出反对伐楚的架势,其实是想迷惑楚国,让楚国误以为齐国君臣不和。这样,楚国就会断定,齐国继续和楚国胶着下去的唯一原因是由于齐王抹不开面子,一意孤行。
    后来燕国大军屯驻在边境后,田单也是怕赵国被拉下水,所以干脆将计就计,继续营造不和的假象。让赵国以为齐国弱小,燕国可以放心欺负,赵国根本不用介入其中。
    只不过,这个也是一个险招。若是魏国真认为齐国成了众矢之的,转而联合燕、楚伐齐,那齐国可真的就是含冤而死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田单一面令人悄悄放出声来,表示齐国一旦内忧外患就会非常团结,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去魏国试探口风。田单随时准备身体“康复”,为国效力!
    事实证明,田单的赌是打对了。随着这个消息的散步,魏国站出来委婉地表示,希望燕、齐、楚三国保持克制和冷静,当前各国的大敌乃是秦国,各国当止戈重修与好。只不过,当事的各国对此付之一笑。
    六月二十三号,病了二十天的丞相田单突然参加了早朝。在朝会上,针对齐国目前的困局,田单建议齐王派出使者前去燕国,指责燕王不顾大局,制造恐慌。另一方面,却是安排南线的齐军就地驻防,阻挡住楚军一波又一波的反攻。
    田单复出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遍了天下,各国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场君臣不和的闹剧结束。很多人想不清楚,为什么一向倚重田单的齐王会如此不识大体,将君臣关系搞的如此僵。一些有心人则是对齐国的未来产生怀疑。这天下知不道齐王是谁的大有人在,但不知道田单丰功伟绩的却是少有人矣。
    只有楚国最是抓狂,燕国在边境突然退却了,赵国没有任何声援,自己还平白少了数十里的土地。不知道这是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楚王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感情做好人的都是田单都是齐国,他们挑起了事端,想要喊停就喊停,这把自己的楚国放置在什么角色?!
    不过,齐国自是不会去考虑抓狂的楚王。相反,齐王和田单、貂勃君臣三人甚至在把酒言欢,庆祝此次的胜利。
    “王上,楚国这次损失了将近一万的兵力,再这么四五次,楚国元气肯定大伤。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路南下,一路西进,抢人抢钱抢底盘!这样发展,用不了十年,我齐国就会成为横行山东,畅通无阻。”喝了些酒的田单说的很是兴奋,若不是对方是一国之君,田单甚至想站起来指点江山。
    齐王高兴地点了点头,但眼角闪过的一丝寒光暴露了他的真实心境。再来四五次?且不说楚国能不能每回都上当,就算楚国真的中计了,最后功高盖世的还不是你田单?谁人知道寡人的功劳?就像这次,寡人挨了骂名,无数百姓支持你,讽刺寡人,寡人算是知道你的影响力了。灭了楚国后,这齐国再大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啊!
    田单还以为齐王同意了自己的观点,当即得寸进尺道:“对付魏国,单还有一些计策。只要王上您信任我,不出十年,单一定给你把魏国吞下。”喝多了的田单开始管不住口中的舌头。
    “十年?不信任你?”齐王笑意更浓。自己都如此重视你了,把你提拔到丞相的高位,你还不知足!还说寡人不支持你!
    貂勃明显感觉到齐王的神色有些不对,因此拉着田单坐下,解释道:“王上,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打击楚国!这次燕国突然冒出,打乱了我们的全部计划!这次还可以算了,但下一次呢!我们总不能次次去承受他们的骚扰吧!”
    齐王点了点头,大为赞同。如果不是燕国的捣乱,自己说不定就可以得到百里之地。“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燕国的态度,寡人总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
    貂勃点了点头,回道:“臣也是这么认为的!燕国一定是有备而来!站在燕国的角度,他们肯定清楚楚国不是我们齐国的对手,所以才想保住楚国。毕竟我们齐国和燕国、楚国的关系很差,甚至是水火不容。如果楚国衰落了,那么燕国单独面对我们时,一定也是力不从心!”
    田单也是附和道:“王上!臣刚才一直在想,燕国这次声援楚国,是赵国的授意还是燕国的自作主张?这一点很关键,如果是赵国授意,今后我们齐国行事就要愈发小心翼翼。”
    齐王虽然心里面讨厌田单有时的狂妄和功高震主,但也不得不承认田单说的有理。
    “丞相,你交代下去,以后关于燕国的最新情报要在第一时间告之寡人!要知道,我们齐国的仇敌除了楚国还有燕国!虽然限于国力,寡人现在不能找燕国报仇!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寡人十年还是等的及的。”
    “喏!”田单望了眼神色凝重的齐王,恭敬地说道。
    燕国,蓟城。
    劳烦两万大军两个月,却无尺寸收获,按照道理来说,大军上下应该没什么好脸色!但负责领兵的将军荣蚠表现地却是十分坦然。谁也不清楚,出去看似游山玩水的大军实际上是真的把这个当成了野营。在这个乱世,能保持这么和谐心态的,实在寥寥无几。
    燕王宫里,荣蚠进来求见的时候,燕王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怀中的婴孩---燕孝。大功告成的事情燕王其实已经知道了,但必要的礼节和嘉奖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才有王宫召见荣蚠一事。
    “启禀王上!齐国已经退兵!楚军在强攻数次后,因伤亡过大,已经果断后退了。”荣蚠说得言简意赅。
    “我军有没有和齐军发生正面的冲突?”燕王最关心的其实是这一点。
    “没有,我军一直驻扎在河水一北。和齐军隔河相望!”
    “这就好!”燕王终于笑了,言道:“只要遏制住齐国的目的达到了,就是大功一件!荣将军辛苦了!我特地给你们全军准备了五百金,你拿去犒赏一下全军!不要委屈了他们!”
    荣蚠一激动,自己从来没有领过这么高的奖金。虽然这次是全军的犒赏费用,但也比往常高得太多了!
    韩国,新郑。
    对于持续了四个月的闹剧,韩王然一直在盯着看。兵法讲究虚虚实实,临淄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韩王然可不觉得这是简单的理念不同。齐王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有着强烈的心机,否则怎么会跟田单闹翻呢!所以,韩王然一直在等齐国的下一步动作。
    如此观察了四个月,韩王然渐渐明白齐国的思路。田单一开始应该就在是装病、装不和,想要楚国轻视齐国。在楚国懈怠后,齐国再把魏国丢出来,最后才是秦国一拥而上,将楚国杀个片甲不留!可惜啊!燕国出来搅局,大大缓解了楚国的压力!韩王然最感兴趣的是,燕、赵、魏、齐、楚如何应对这个现实的问题!
    这个时间没有让韩王然等的太久,两个月后,各国又有了新的动作!韩国愈发小心翼翼,学着秦国一样,蛰伏静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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