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新法执行的第一天,韩国的四郡之地全都沸腾起来了。
    从上党到颍川,从三川到南阳,凡是有人烟居住的地方,无论是乡野还是县城,无论是陋巷还是城坊,标记新法内容的纸张到处都是。为了尽快地宣扬新法,韩王然早已命人组织了成千上百个“普法小组”,深入到田间地头,村落小巷,进行普及新法的宣传。
    正是基于这样的宣传力度和政策,韩国的老百姓们一夜之间知道了新法的存在。他们虽然大都目不识丁,没有文化,但这不能阻止他们知道,一个有利于他们的法律出现了。只要够勤劳够勇敢,他们困苦的日子可以一去不复返了。
    就像诗中所说的那样,天色虽然依旧漆黑一片,但有启明星相伴,我,并不孤单。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乐观。如此优渥的待遇是韩国庶民们所不敢想象的,尤其是每个村中最擅长种粮织布的人家,难道种粮多织布多也能免徭役?难道以前是义务的参军也能换来爵位田地?更重要的是,以后发生天灾,国家真会免费救援自己,而不是靠向权贵们借高利贷靠卖儿女维生?
    韩国的庶民们在观望着,新法固然是美好的,但总要实施起来,才有人会去信,会去支持。不要责怪这些善良的庶民,类似这样美好的空头支票他们的父辈、祖辈也曾遇到过,但无一例外,全部成了泡影。
    庶民们在观望,宗贵们何尝不是如此?总要有人当牺牲品,来证明韩王然有多大的决心进行变法,来证明韩国的新法尊严不容践踏。当然,在未知深浅之前,宗贵们总是小心翼翼,他们属于轻易不会下赌注,但一旦下注就是全部的身家性命。
    新法的内容繁杂无比,真要实施起来,必定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对御史大夫范睢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韩国所有的百姓意识到,旧法早被弃用,新法就是眼下韩国的权威。而权威,总是需要血的代价。
    如果细数新法内容的话,最艰难的一条在于爵位。对以往的韩国庶民来说,爵位是一个高不可攀的东西。你可以身居高位,但没有王室的许可,你终究是一个说走就走的职高位不显的人。而对宗贵来说,以前说来就来,轻易可获得的爵位也不再是囊中之物,没有功劳无法获得爵位,世袭的爵位则是逐代会削一级。
    而眼下,爵位就牵扯了太多人的心,尤其是宗贵的心。它决定了你能享受国家颁发给自己的多少田地,豢养多少奴婢,住宅可建多大,出行可配什么行装。总之,对宗贵来说,以前的奢靡变得很难维持,不是财力不够,而是国家并不允许。
    御史大夫范睢就决定拿爵位这一点大做文章,所有人不是都不相信新法吗?那自己就偏偏要证明给他们看看,手持韩昭侯佩剑的自己,是没有一丝玩闹通融的心思的。
    依照新法,君一级的爵位,可拥有田地一万亩,奴仆四百人;侯一级的爵位,可拥有田地八千亩,奴仆三百人;伯一级的爵位,可拥有田地六千亩,奴仆两百人;子一级的爵位,可拥有田地四千亩,奴仆一百人;男一级的爵位,可拥有田地两千亩,奴仆八十人。子爵以下的爵位,田地限制在一千亩以下,奴仆五十人以下。
    虽然韩王然已经明确说了,将全力支持自己的变法。但现在看来,宗贵们还没有完全当回一件事。拿爵位来说,已经授予爵位的诸多宗贵们,并没有严格按照新法的规定执行。他们要么手下田产过多,要么奴仆数量过多,要么房屋违制,甚至三者俱全者也有之。
    其中最为代表性的当是少府韩文了,按照他的伯爵待遇,可拥有的田产最多不能超过六千亩,奴仆也最多两百人。可经过之前的粗略估计,韩文名下的田产足有一万多亩,奴仆多达七八百人。这几日韩文虽然也是削减了一些,但还是远远超出了。
    韩文此人也是韩氏宗族的一个元老了,按照备份来说,韩王然应该称呼其为叔父,而且还是三代以内的近亲,不是远房。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韩文才受到厘王的看中,将少府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韩文。
    韩文正是仗着这层关系才没有把新法当回事情,在韩文看来,自己又是长辈又是“心腹”大臣,韩王不可能,御史大夫也不可能拿自己开刀。要知道,当初出兵华阳,自己可是全力支持了韩王然的。韩王然应该还记得才是。
    只是,御史大夫范睢却没有这么想。在他看来,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哪怕韩文对韩王然有过救命之恩,他也不能坐在功劳簿上坐吃山空,倚老卖老。
    范睢的出手是果断的迅速的,在花费了三天掌握了韩文违制的确凿证据后,范睢在朝会上上书了。
    “臣自领变法大任后,废寝忘食,以图强韩之策。今新法实施已有三日,但上至大臣下至庶民,不信质疑者颇多,何也,未立威也!有人向臣举报说少府韩文,生活奢靡,坐拥远超其伯爵标准的豪宅、田产、奴仆,其费用更是来自国库,臣以为王上当重罚之,否则新法将毫无威信可言。”
    韩王严肃地点了点头,望向大汗淋漓的少府韩文,说道:“威远伯可有什么辩解的吗?”
    韩文强言道:“王上,臣冤枉啊!臣所有之田产、屋舍皆是臣先祖所留,臣之奴仆确实略多,但他们皆是忠心耿耿之辈,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务农桑,不事生产,若是臣将其赶走,乃是绝了他们的活路。上天有好生之德,王上也是仁义之楷模,上行下效,臣实在不愿受此骂名。至于贪墨国库一事,更是子虚乌有。御史大夫如此诽谤朝廷重臣,臣请王上重责之。”
    面对反咬一口的韩文,范睢也不生气,只是说道:“臣是不是诽谤韩少府,自有王上、众大臣定夺之。然法不容情,韩少府仅仅是一伯爵,居然豢养奴仆人数超过五百之巨,此乃事实。若是这数百人男耕女织,我韩国可大受其利,然则韩少府为一己私欲,竟令次数百人皆为韩少府一人服务,实乃有悖新法,于强韩不利。当此一点,王上也应重罚。”
    眼见御史大夫紧咬着自己这点不放,韩文也是急了。早知道自己就不承认这点,悄悄命人遣散奴仆就是。眼下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却是得不偿失了。
    宗正韩辛咳嗽了一声,出班说道:“臣以为事有缓急,韩少府府上的奴仆若是超出标准,自当处罚。但法律乃是人定的,是人就要讲人情味,韩少府待人宽厚,想必和奴仆也处出了不少的感情。这些奴仆平日里只会伺候人,突然接到御史大夫的新法命令,要求背府离乡,去从事农耕,肯定是犹豫彷徨者有之,苦苦哀求者有之。臣以为,再给韩少府数日时间,他肯定能妥善解决此事,不延误变法大事。”
    司寇韩休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宗正一番话说下来有理有据,还暗讽御史大夫“张禄”没有人情味,可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着痕迹地承认有错但事出有因当轻罚。
    范睢早就料到会有人会站出来为韩文说话,也不着恼。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宗正大人说法不容情,我是深以为然的。如今新法已执行三日,韩少府若是对新法心怀敬畏,早该克服重重艰难遣散超出标准的奴仆了。然则迟迟没有动静,果真是奴仆不愿离开吗?此其一也。其二,宗正大人说到人情,我以为为了变法大业,当不计较人情,否则今日你事出有因,明日我事处有因,皆宽大处理,谁还会对新法心怀敬畏。为了强韩大业,我情愿做这个没有人情味的人!其三,我手头上有韩少府贪赃枉法的铁证,韩少府此人貌似忠厚本分,实际上却是大不堪,宗正大人不要被蒙蔽了双眼才好。”
    说完,范睢恭恭敬敬地将证据呈给宦者令,再由宦者令转交给韩王然。
    韩王然早就知道殿下这个貌似贤良之辈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毕竟这些证据就是韩王然派人收集的。不然,依照御史大夫范睢的能量,绝对不可能在三两天完成这件大事。
    群臣却是没意识到这点,他们只看到韩王然脸色铁青地将证据摔倒地上,听到韩王然愤怒的声音,“韩文,想不到啊!我们的少府大人在贪墨钱财上还是一个不世出的高手,短短的十年时间,你居然贪墨了五万金。韩文,你可知罪!”
    韩文一下子就慌了,这么隐秘的事情居然被御史大夫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铁证如山,自己抵赖的话说不定罪加一等,死不承认的话也只能延缓一下。想到这里,他求助似得望向宗正韩辛,韩辛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韩文一咬牙,说道:“臣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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