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李景叹道:“古人云,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要心存敬畏,要敬畏神明,敬畏制度,敬畏律法。做官的只有心存敬畏,方能兢兢业业做事,不敢以权谋私。百姓只有心存敬畏,才不敢作奸犯科。
    大家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往小了说是为了做官,往大了说是报效国家,为民谋福祉。但是如何报效国家,如何为民谋福祉?我认为起码得有报效国家的本事,有为民谋福祉的能力吧?靠四书五经能够报效国家么?能为民谋福么?
    前些年东虏屡屡侵扰大明,掳掠人口钱财无数,咱们靠四书五经能打败东虏么?靠德化教育能教化他们安分守己么?
    不能!得靠刀枪,得靠前进的武器,得靠士兵们去拼命,得靠将军熟知用兵之道。
    咱们大明自土木堡之变之后,便开始由文官领兵作战,也就是说,你们这些人一旦为官便有机会带兵出征。
    我来问问你们,你们会领兵打仗么?
    谁要是说自己会,我现在就给你们一支部队,谁要是能带着部队打败东虏,我马上封他为大将军,但是要是打了败仗,丧师辱国,我就杀他全家为阵亡的将士抵命。”
    见众人默不作声,李景笑了笑道:“不错,这次你们总算还有自知之明,没人蹦出来说自己能胜任这个职务。其实,你们就算敢做,我也不敢把兵交给你们。要知道,士兵们跟咱们一样,都是爹生父母养的,我得为他们的生命负责,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我知道你们瞧不起当兵的,认为当兵的都是大老粗,啥也不懂。其实你们错了!没有那些当兵的保家卫国,你们能安心读书?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先贤如此重视兵事,我辈后人岂能轻乎兵事?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两项涉及到军事,你们如今可还学习么?”
    叹了口气,李景接道:“你们都是学儒学的,尊孔孟为圣人。
    孔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两句话什么意思不用我来解释吧?
    何为民?何为庶人?那些农民,那些工匠,那些商人都是民,都是庶人。
    君为轻,君尚且为轻,何况你我官员,更何况你们这些读书人?
    这些年西北各地大旱,灾民造反,所过之处,死了多少官员?死了多少读书人?如果我们还不赶紧醒醒神,保不准哪一天就会轮到我们。
    因此,即便是为了自己,你们也得打起精神,学点有用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为民把事情做好。
    好了,时间不早了,皇上准备到山西巡视,我得准备一应事务,你们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该放弃空谈,多学点有用的东西。”
    见李景要结束这次会见,钱谦益大急,上前一步说道:“大都督且慢,老夫尚有一个问题不解,还请大都督赐教。”
    李景略作沉吟,随即点了点头道:“有什么问题你问好了。”
    钱谦益忙道:“老夫听闻大都督在平阳府时制定的税率极高,商税达到了一成,田赋最高达到了三成,更取消了自古士绅不纳粮,不缴税之旧制,平阳府上下怨声载道。老夫想问大都督,是不是打算把这种税制在全国施行?”
    李景闻言忽然笑了笑,李景知道这才是钱谦益等人此来的真实目的。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就像李景自己所说,大明不可能招一群不识字的人为官,无论如何,大明的官员也得有一定的文化才行。
    也就是说,不管李景取消八股取士也好,还是不考四书五经也罢,最终选取的官员大部分还得是读书人。
    考实学虽然损害了这些学子们的一些利益,但是损害的其实并不大,真正失去机会的只有那些年纪大的,已经四五十岁还在整天苦读四书五经,研究八股的老学子们。
    这些人整天沉浸在那些闭塞民智的东西里面,大部分已经愚了,再加上年纪的关系,让他们重打锣鼓重上台已经不可能了,可以说这些人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机会。
    而对于那些三十来岁的学子们来说则根本无所谓,因为他们的时间还有大把,了不起就当这次没考中,回家再学三年。
    总之是,你想考什么,我们就学什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考取功名,当官。
    这些人为什么如何热衷于考取功名?因为有了功名以后好处大了去了。
    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有了功名以后,这些人就迈入士这一阶层,以后他们的亲属家人种田可以不用纳粮,经商不用缴税。几年以后,单凭这些特权,就可以积累下不菲的家财。
    要是再能当上官,那好处就更多了,除了个别几个人(海瑞那样的),哪个当官的没干点以权谋私的事情?聪明的官员就算以权谋私都是合理合法的(不传授招数,自己琢磨去,实在不明白可以参考一下打官司给法官送红包,请参考那些合理合法结案的,诀窍就在开庭的时间安排上,另外判了以后还有个执行的问题),只要这么干上几年,当官想不发财都难!
    这就是古人为什么热衷于功名,热衷于当官的根本原因。
    其实纵观历史,历朝选用官员,不管是荐贤,还是举孝廉或者是科举,士这一阶层都是最大的受益集团。
    但是李景制定的制度却触动了士绅阶层的根本利益。
    李景也知道钱谦益等人要争的其实就是这个东西。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李景是绝不会松口的。
    李景知道国人向来有不患贫而患不均的思想,但是李景同时还知道贫富其实是不可以平均的,劫富只能针对那些不守规矩,触犯律法的富人,济贫的对象也只能是那些被剥削压迫和以前因不公平制度造成的穷人,因为个人原因受穷的不在接济之列,否则的话就会让整个国家失去动力。
    因为有的人挣钱多靠的是本事,靠的是能力,你把他们挣的钱分给穷人,那这些人还愿意拼搏么?穷人们觉得自己可以分富人的钱恐怕也不肯出力干活了。
    一个国家的当权者要是这么干,那这个国家基本上就没什么指望了,这样的蠢事李景是绝不会干的。
    李景要做的是给大家一个公平的机会,所有人都纳粮,都缴税,谁也没有特权,这就是公平。由于历史原因,很多人的土地多,给这部分人定的赋税高一些也是为了公平。
    给商家制定的税率不一样也是如此,利润高的税率就高一些,利润低的税率就低一些,这也是公平。
    李景认为,当公平的机会出现以后,能否挣钱,能否吃饱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在没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要是因为个人的原因吃不上饭,比如说懒惰,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李景认为这时国家是不应该去管这些人的,这样的人饿死都是活该,多饿死点,国家还能少一份负担。
    关于这套公平的理论,李景其实很想告诉大家,不过李景知道,以大明眼下的情形,这套理论是不可能让大家接受的。
    尤其是士绅阶层,这个阶层上千年都是制度的受益者,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理论?
    对付这帮人,还得从他们的弱点下手。
    这帮人的弱点就是他们明明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却总是道貌岸然,喜欢拿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跟人讲一番大道理。
    李景早就知道应该如何去对付这些人了,你们不是喜欢讲道理么?那我就跟你讲道理。
    而且李景讲道理时是非常有技巧的,那就是绝不会顺着对方的话走,李景喜欢问问题让对手回答,然后一步一步把他们领进沟里。
    对李景的手段,跟随他多年的人都知道,像沈正,周衡臣和杨柳风等人更不知领教过多少次了,每次到最后都是自己把自己逼到沟里。
    关于李景这个本事杨柳风等人私下谈论时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均说,凡是李景提出的观点最好还是不要争辩,否则的话就等着李景跟你提问题吧。
    眼见钱谦益不知好歹跟李景提赋税的问题,这些人顿时来了兴头,拿出一副看戏的架势准备看李景如何对付钱谦益。
    这些人一副兴趣盎然的表情自然瞒不过李景的眼睛,李景扫了众人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钱先生想问赋税的问题,你们谁来解答一下?”
    杨柳风闻言笑道:“嘿嘿,大帅博古通今,见识之高远非我等所及,还是大帅来吧。”
    李景伸出两根手指笑道:“慎行,你今天已经拍了我两次马屁了,我都给你记着呢。你今天跑来跟我会见众学子,刑部的事情要是耽误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哈哈哈!”众人闻言顿时放声大笑。
    “大帅,这段时间都察院的人查案,俊扬要我帮着拿人,我都快累死了,好容易逮着机会跟大帅在一起待一会儿,你就饶了我,让我歇一天吧。”杨柳风苦着脸说道。
    见杨柳风双目微陷,眼角已开始出现皱纹,脸上更是布满风霜,以前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已有未老先衰之状,再看沈正和袁枢等人几乎人人满脸倦容,李景叹了口气道:“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跟着我,你们可净受累了!”
    见李景动情,杨柳风等人心中一阵感动,一时间场面也安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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