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灏对结果不感到意外,本身朱瞻基就得对徐家表现出该有的笼络,换取自己继续赋闲在家。徐烨又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心腹,借此事让徐烨出仕,可谓是一举数得。
    徐烨的身份摆在那,骤登高位,文武百官都不会指责什么,不如此反倒是怪事了。
    倒是徐烨没有做天子近卫,或执掌京畿军队,或进五军都督府,当了一名文官,颇为出乎官员的预料。
    鸿胪寺乃五寺之尾,掌管大小朝会、筵席、祭祀、礼仪的衙门。“明史”记载:掌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岁正旦、上元、重午、重九......皆赞百官行礼。
    正卿一人,正四品的官位,加了三品衔,意味着徐烨可以与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平起平坐。
    鸿胪寺就是一个小礼部,职责繁琐却没什么实权,徐灏认为此乃帝王对儿子寄寓的期望,也是一种栽培,希望未来的英国公是位知礼守礼的忠良。
    长子做官了,自然是可喜可贺的好事,但也从此踏足深不可测的官场,一出仕即竖立了政敌。
    吕震气得发昏,深恨自己的儿子不肖,带累他贬了官,同时更深恨徐烨欺人太甚,对于一位老臣,面子也不留半点,从此敌视。。
    孙曰恭和邢宽虽然没什么,毕竟记了大过交由上司申饬,十分无趣,双双告假回乡祭祖,避避风头。
    皇帝各打五十大板没打错,这时代的才子大多风流,何况朱瞻基向来不喜风月场,也是有意为之,借此警告所有读书人和官员。
    因徐烨仗义执言,孙邢二人与徐烨兄弟走得很近了,想离京谈何容易?众同乡同年同窗纷纷替他们践行,整整闹了十余日才得清闲,定在了八月初七启程。
    离京的前一日,徐煜备了酒席,邀请一干朋友到家里,顺便请来孙曰恭和邢宽的红颜知己。
    一粟园,客人们对园内的景致赞不绝口,在各处流连忘返。
    孙曰恭对红颜菊仙说道:“我们即将动身了,今日特地来徐家聚会,大家借此谈谈。此次离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菊仙是秦淮河上的一位普通歌姬,一直没什么名气,自从孙曰恭点了状元后,她也跟着声名鹊起,一跃成为秦淮上炙手可热的名妓。
    菊仙说道:“我本要给你们送行,今日反要你等自己设宴,难道我菊仙一席酒都备不起?今日东道算我的吧。”
    孙曰恭笑道:“卿未免俗了,你我算是心交知己,小煜是我至交,哪里还分什么彼此。异日你再请我们,不是一样么。”
    远处的徐煜招手说道:“别窃窃私语了,大家快来坐下。”
    酒过数巡,菊仙因离别在即,多吃了几杯,身上热了起来,便把外衣脱去,露出淡秋葵夹纱比甲,衬着湖绿色的绮罗纱衣,越显得整个人异常的娇媚。
    其他人说说笑笑,她起身给孙曰恭倒酒,因脚下穿着藕色嵌云堆花蝴蝶屐,出席时没能站稳,一个踉跄,半边身子歪在了孙曰恭怀里,吓得两只手死死握住对方手腕,就怕跌在地上。
    孙曰恭被她很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将人扶住。
    菊仙笑着瞅了他一眼,自嘲道:“今日多吃了几锺,腿肚子都软了,若不是你扶住,我势必要借这地上躺一躺呢。”
    说完,抿着嘴轻笑个不停。孙曰恭见她已有醉意,感觉放在自己手臂上的两只手,白嫩腻人滑若棉絮,又见她杏眼迷离,红生双颊,不由得心中一荡,也笑道:“你一跌事小,几乎把我昨日吃的酒都吓散了。
    众人大笑,菊仙不好意思的敬了所有人的酒,方才入座。
    孙曰恭呆呆的看着她,难舍难离,忽然起身举杯回敬,说道:“菊仙,我有句话,早想对你说了。我想你父母双亡,老家在苏州,因为贫不自给,才进京唱曲的。近来你也积聚了少许银两,何苦还恋着这生计?不如随我回家,虽不能敬你为正房,孙某对天发誓,这一辈子绝不再纳妾了。”
    “好!”徐煜等人纷纷叫道。
    菊仙不住点头,泪水纷纷落下,哽咽道:“奴家因穷卖身,难道就没有羞恶之心么?只因近年承君厚待,近日又门庭热闹,倒是能赎了自己身子,却不得余剩,师父也不肯放我走。我这火坑,不知哪一年才跳得出。”说到此处,不禁哭了起来。
    孙曰恭把手帕递给她,说道:“若说赎身一事,其实极容易,不消说有小煜,你师父不过要的是钱,无需你出一文私房,我的钱不够,还有诸位好友助我,想必你师父也不敢不依。”
    徐煜说道:“分所应当,不是为了老孙,而是为了菊仙你与咱们的交情。不知你师父要多少银子,方许你出师?”
    “多谢大家。”菊仙心里着实感激,“以奴师父的贪心,说过要一千银子才准我出师呢!”
    孙曰恭欣然道:“不难,我们五个人,我有五百两,小煜出二百两,老邢他们一人一百两。明日你就对师父说,当面交银,当面出师。”
    菊仙的神色显得分外欣然,起身对大家谢了又谢。散席的时候,孙曰恭嘱咐她早早对她师父说明,“不能迟误,我们定了后天启程。”
    毕竟孙曰恭做官了,此种事不便亲自出面,菊仙点头答应。
    单说菊仙回到住处,把此事说了出来。她师父摇头道:“说得轻巧,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教给你一身技艺,原指望你多赚些银子,后半辈子就靠你养活。现在你说要出师,我连本钱还未赚回来,岂不是白白辛苦一场?”
    看着菊仙的样子,师父又说道:“看来你是一定要走了,俗话说心去意难留。罢了!这么多的大老爷、贵公子替你赎身,至少一万银子,我才够本呢,少了是不行的。此乃帝都,行有行规,料想这些正人君子不好因我不许你出师来寻事,就算来了我也不怕。”
    菊仙见师父这个样子,她也不是善茬,就说道:“师父不准我出师,徒儿不敢不从,只好怨自己的罪没有受足,命中注定,徒儿也不怨师父。但是他们中有一位贵公子的性情,既然都把话出了口,断不肯这么罢了。
    一旦为此惹恼了他们,与师父您为起难来,您老人家虽说不怕,可毕竟一个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一个新科状元,一个新科庶吉士,还有现任鸿胪寺正卿,徐家嫡长孙,这些大人物难道不能设法收拾师父不成?徒儿以为师父应该见好就收,就是徒儿这几年,也替师父挣了若干,你老人家请好生想想吧。”
    “女大不中留呀。”师父叹道,被菊仙硬一句软一句的说了,哪还敢狮子大开口?不然也不用在金陵混下去了,改口要三千两银子。
    菊仙与她讨价还价了半天,好不容易减到了两千两整,其师明言少一两也不行。
    次日大早,菊仙迫不及待的套车到了孙曰恭住处。
    孙曰恭说道:“不要心焦,即使你师父咬定牙关要一万,我也答应,何况只有两千两,能难住我孙某不成?你先坐着,我马上把此事办了。”
    当即派人去求助徐烨,徐煜慨然吩咐连儿去银号打了两张银票送来,孙曰恭接过来,看是一千两一张,把两张票子递给了菊仙,“我不留你了,请连儿同你去,当面交代清了,就将行李等物搬到我这里来,咱们明日登程。”
    菊仙当下欢喜不尽,上了车,连儿气势汹汹的骑马跟了过去。
    很快到了,菊仙先一步下车入内,她师父得知连儿是徐府的管事,忙迎了出来,请到屋里摆了茶果款待。
    连儿什么话也不说,大咧咧的坐在那里。菊仙取出银票,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说道:“徒儿蒙师父教育之恩,不能图报,到底半路上撇下师父,心中惭愧。今遵师命,求孙公子借了两千银子作赎身之价,今后徒儿但凡能有出头之日,在来孝敬你老人家吧。”
    她师父接过银票看了看,揣入怀里,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分别之际也不免伤感,故此对连儿说道:“小徒仰仗贵府公子大恩,我也替她高兴。但有一件,小徒自幼性情不好,将来倘有冒犯孙状元之处,还望连爷从中照应,我真的不放心。”
    连儿笑了笑,说道:“状元公的脾气十分宽厚,你放心好了。二千两银子到了手,就算她的日子不好过,也不关你的事。这些假慈悲的话,省省吧,给自己留点面子。”
    师父非但不恼,反而笑道:“连爷这几句话,未免把奴家太看低了。我师徒相处五六年,纵然是假的,难道没有一二分真的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儿收起倨傲,催促菊仙收拾行李,装好搬到了车上。临走时,菊仙跪在地上给师父叩别,姐妹们都出来送别,师父呢也半真半假的掉了些眼泪,少不得又嘱咐一番。
    话说菊仙顺利脱离苦海,其他人看了岂能不羡慕?尤其是邢宽的知己桂仙,苦于邢宽的性格相对木讷沉默寡言,家境也远不能与孙曰恭相比,钱借了终究是要还的。
    秦淮河近两年流行成仙,什么梅仙、桃仙、荷仙、芙蓉仙、石榴仙、迷迭仙、曼陀罗仙等等。文人士子则流行穿道袍,给自己起个法号,把个逛青楼美其名曰访仙求道。
    乾清宫内,宣德皇帝把密奏扔在地上,骂道:“斯文败坏,这秦淮河越来越肆无忌惮。来人,传杨士奇与杨荣二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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