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一场的柳少爷被放回了家,一个人坐在屋里想着此事,无缘无故不可能被强人抓去拷打,他猜测一定是他的死敌干的。
    “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们这些臭娘们给老子等着。”咬牙切齿的柳少爷咒骂。
    还记得年轻时,有一天下午,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管事柳大鼻子和侄儿秋福跑了过来。
    当时的柳少爷放下手中的“嫖经”,笑嘻嘻的道:“今晚不用你们守湖了,我亲自去。”
    “真的吗?”
    “真的?”
    柳大鼻子笑道:“那少爷,我们今晚就不到湖边去了。”
    “嗯!你们去喝你们的酒吧。”柳少爷踌躇满志。
    侄儿秋福喜得手舞足蹈,那一年他刚刚十三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今晚他约了好友到芦苇丛中去烧野火,这也是乡下的惯例,所以不用他去守湖正好合了心意。而柳大鼻子一听能喝酒几乎把嘴都要笑歪了,向少爷使了个滑稽的,含着一种猥亵意思的手势,提醒道:“要当心啊!那些娘们不好惹。”
    “来咱家做贼,我会怕她们?”柳少爷显得信心百倍,村里的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们去对碾坊的长工们说,叫他们今晚无事不要到湖边来,除非。”指着胸前挂着的哨子,“懂不懂?”
    “懂!懂!”柳大鼻子心领神会,
    月亮挂在了天上,被派去做斥候工作的王老五家的桂姐儿和梅叔家的小菊,都在喘着气,身上流出细细的汗珠子,发丝紧贴着额头,跑回来向大姐头秀兰嫂子报告。
    桂姐报告道:“今夜可以,那个红鼻子和小鬼头都不在了,长工们也去喝酒打牌了。”
    当时的秀兰嫂子还未成亲,十几岁就成了女人中的领袖,问道:“谁守着湖边?”
    “是!”桂姐儿忸怩的道:“是那个打北平学堂里回来的罗锅。”
    秀兰嫂子点点头,盯着桂姐儿,带着一种狡黠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桂姐儿顿时脸红了,低着头圆睁着那水汪汪淘气的眼眸,满心带怒地向秀兰嫂子冲过去,“你笑什么呀?叫你笑。”
    “哎呀,不是笑你啦!我是笑那个从学堂回来的小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秀兰嫂子笑嘻嘻的躲闪,顺便发号施令,“去告诉柳四婶,桃秀,李老七姑娘她们,人越多越好,月亮中天的时候,我们在叉湖口碰船。”
    “嗯。”桂姐儿拖着小菊的小手,心中还是气愤不过,自己怎么会看上恶形恶状的柳家少爷呢?匆匆向村子里跑去。
    湖塘里,柳少爷轻轻走到了岸边,坐上了一艘大划船上,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星空。十岁那年,他被送到了北平城念书,可是因驼背屡屡遭到同窗们的嘲笑,今年愤而不念了。
    满脑子塞满了那双淘气的,猫一样的水汪汪眼眸,和被太阳晒得微黑的,透露出可爱处子红的脸蛋。
    柳少爷十四岁成亲,十五岁做了爹,妻子因年纪太小生产时不幸血崩了,走上了他母亲的老路。六月时在湖里失掉了一次机会,至今念念不忘在湖边游玩时瞥到的难忘笑容。
    “她们一定会来,年年都要来我家的湖里挖藕打鱼,今年年景不好,怎么能不来呢?”
    柳少爷笑容中好不淫-荡,不过也包含着一丝初恋少年般的纯真,自言自语道:“不管她们人多人少,我都不吹叫子,就捉那个水汪汪的。嘿嘿,看她家不把她许给我?”
    联想到城内那些粉姐们,一个个油头粉面,带着怪香怪气,动不动就拿腔作调,要你可怜她,施舍她,回头就把钱倒贴给了小白脸,干你大爷的!还是混合着汗香和泥土香,乡下天然处女的红晕以及那妙不可言水汪汪的眼睛好。
    做着美梦的柳少爷笑了,笑的那个开心,毫不在乎露水慢慢地浸湿了他的周身,略冷的湖风令他一连打了好几回寒颤,不在乎,不知不觉中,月亮已经渐渐地升到中空了。
    远处,秀兰嫂子指挥道:“桂姐儿,你上前去。”
    “为啥单要我去呢?你!”桂姐儿生气了,把那不到一丈长的莲子船横在湖口,用小船桨使劲的把水中的月亮敲的粉碎。
    “不会害你的。”秀兰嫂子把自己的莲子船摇上一步,两只小舟靠近了,解释道:“你去把他引出来,我们帮你捆住他,省得吹哨子喊人来。”
    桂姐儿嘟着嘴不乐意,虽然明知大家不会让她吃亏,但她就是不愿意,六月间在湖里乘凉的那一次,她记得很清楚,那个人,在城里念书的家伙,简直像一头畜生似的。
    大家伙纷纷劝了一会儿,桂姐没奈何,慢慢摇起了她的那片小桨,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尽量把头低得几乎贴着船板了,心里一阵阵不安的频繁的跳动。莲子船钻过荷花时,会在水底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出来。
    桂姐儿回头看了看,秀兰姐她们缓缓的跟在她后面,不时给她抛过来鼓励和安慰。
    最终桂姐儿把心儿横了一横,使劲划着她的小奖,船身像箭一般地向对面滑去。
    柳少爷几乎望眼欲穿了,当他看见一只莲子船朝着他驶来的时候,一眼认出那个细长苗条的身段,以及妙不可言的水汪汪眼眸,当即迫不及待的架着笨重的大划船,不顾性命的追了上去。
    大半夜的,一个男人不声不响的冒出来追逐一个女孩子,鬼都知道他打算干什么,是以桂姐儿恨得咬着牙,有意要使他跟着自己兜几个圈子,然后等快要接近大伙儿时,故意放缓了速度,撞在了大划船上。
    柳少爷伸手来抓住她的船,桂姐儿便动作敏捷的翻身一跳,上了大船!大喜的柳少爷迎面就要抱她,桂姐儿趁机把他胸前的哨子给打落到了水中,而自己也被压在了船上。
    两个人互相扭打,周围六七艘埋伏好的莲子船迅速扑了上来,十多个女人纷纷纵身一跃。
    很快桂姐儿被救了起来,柳少爷则被抓住了。
    “绑好他,把嘴堵上。”
    发觉不妙的柳少爷刚想喊叫,就被一团抹布堵住了嘴巴。桂姐儿哭了,被男人又搂又抱无疑吃了亏,没命的在柳少爷脸上抓了几下。
    柳少爷痛苦的瞪着眼,脸上流出了几行血液。秀兰嫂子指着他骂道:“你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苦,任凭满湖的荷花烂了也不让我们拿走糊口。这也就罢了,今晚成心想侮辱女人是不是?你妈的!你故意来寻快活是吧?”
    有人冷冰冰的笑道:“哈哈!请他在这里睡一睡夜凉床。”大家伙嘻嘻哈哈的返回船上,把大船孤零零的扔在湖中央。
    月儿渐渐地偏了西。
    又来了几艘莲子船,总共十多只在湖中穿来穿去,十多把剪子一起响动起来。
    桂姐儿到底还是气愤不平,一边使劲剪断莲蓬子,一边揩着眼泪,她的蓬蓬比大家都剪得少。
    秀兰嫂子安慰道:“不要紧,你吃了亏大家都晓得的,等会我们每个人分给你一点。”
    一个时辰后,湖风起了,浪涛不规则地掠过荷叶荷根,把莲子船打得起伏不定的摇晃。
    “快点,恐怕长工们要追来了。”
    “不要紧,他们喝猫尿就爬不起来了。”
    每一只小船都装得满满,有莲蓬、莲藕和活鱼,每一个人心中都喜气洋洋,没有管家柳大鼻子高声叫喊,没有凶恶的长工驾船来追,自由自在的唱起了动听歌谣。
    “偷莲偷鱼偷到月三更啦,
    家家户户睡沉沉。
    富人不知穷人的苦,
    穷人却晓得富人的心!
    紧摇桨快撑篙,
    守湖的人追来逃不掉!”
    第二天,醉醺醺的柳大鼻子从狗窝里的稻草中,懒洋洋的爬起来时,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然后发现少爷不见了,下人们议论纷纷,都笑道:“一定是被村里的那些小妖精给迷住了。”
    柳大鼻子觉得不对劲,把夜间被烧光了头发的秋福喊起来,动员所有柳家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了柳少爷的船。
    当时柳少爷的脸肿的像个猪头,几条血痕凝结成了紫黑色,浑身上下又冷又疼又麻又痒,狠命给了下人一个耳刮子,嘶哑着叫道:“你、你们都死了吗?妈妈的!”
    柳大鼻子喏喏的道:“少爷你,你没有吹叫子啊!”
    “混账!”柳少爷的声音几乎沙得发哑了,咆哮道:“去,把湖水都抽干,我让她们偷!我让她们偷!还有谁家欠了我的租,欠了我的钱,必须三天之内还清,不然就卖儿卖女抵债。
    对了,为首的是秀兰和桂姐儿,你们等着,不把你们嫁给比狗还不如的男人,就显不出老子的颜色!”
    侄儿秋福摸着被野火烧光了的头,望着发抖的叔叔,生怕耳刮子落到他的头上,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少爷他妈的,被绑了一夜?
    临河的客房里,打开后窗,运河就在窗下。如果连日大雨使得河水满漕,只要探身窗外,伸手就可以触到水面。
    柳老爷请徐灏走进屋里,只见一支湘妃竹的鱼竿搭在窗台,游丝一般的鱼线在窗外随风飘荡,鱼钩上钓着一朵睡莲。
    满桌的鲜鱼水菜,冰盘上躺着都是一尺左右,一斤上下的金鳞鲤鱼,色香味俱佳。
    徐灏赞道:“这些鱼都是柳姑娘亲自钓上来的?”
    “是我钓上来的。”柳姑娘淘气的歪着头,满面娇憨,“不过,是秀兰嫂子在窗下定住了船,双手捧着鱼篓,我从鱼篓里一条一条钓上来的,最后还钓了她鬓角上的一朵鲜花。”
    徐灏见状问道:“你认识她?”
    “我们都是一个村里的,秀兰嫂子是我们女人的头领。”柳姑娘又问道:“徐公子,你也认识她么?”
    “我现在是她的房客。”徐灏笑着解释。
    “秀兰嫂子可是人人佩服的女人,可她却也十分不幸。”柳姑娘神色同情,“她的船每天从东厢房的窗下经过,我买过她的鱼,也租过她的船,一来二去就熟不拘礼了。她的命真的很凄苦,听说她有个喜欢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前几年她被迫嫁给了一个男人,是个地痞流氓,对方拒不承认写过休书,是以秀兰嫂子也无法改嫁,还得照顾老人和孩子。村里还有更可怜的桂花嫂,唉!”
    话音未落,只见柳二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哭喊道:“徐叔叔,快去,快去救人啊。我嫂娘,她,她。”
    “怎么了?”徐灏脸色阴沉下来。
    “她被韩大傻子给捆住了手脚,要卖到,卖到窑子去。”柳二哭了。
    徐灏手中的酒盅瞬间碎了,一滴鲜血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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