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泚回到迎宾馆,前脚刚踏进房间,后脑勺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失去意识前他发现自己的副手被两名褐衫小儿架住双臂压在墙壁上,一人捂住他的嘴,另一人手持匕首往他肋上乱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红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的眼前一片殷红,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拿住刑泚之后,高崇文立即结束饮宴,卫队开进殿堂,将假扮成民夫的手无寸铁的六十名西川军将校尽数拿下,但有反抗,立即格杀勿论。
    陪吃陪喝的军将被一一赶出去,他们是真的醉了,他们也是军官,但不是各部主将,各部主将全身披挂正在侧院待命。
    宴会厅摇身一变成了作战厅,高崇文黑着脸站在中间,由行军司马宣布命令,高崇文差不多也喝醉了。
    命令宣读完毕,高崇文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手用力一挥:“动手。”
    然后他坐到李茂的旁边,李茂也喝的有七八分醉,正坐着小憩。
    “有把握拿下吗?”
    “万无一失。”
    李茂望着高崇文的黑脸笑了,高崇文也笑了,脸更黑了。
    埋伏在城外的高霞寓部接到命令后立即猛攻民夫大营,假扮知客的军士在营中趁机放火接应。民夫营里除了八百西川军精锐,还有三千两百名真正的民夫,这些民夫全无半点战阵经验。因为营养不良,他们中的大半患有夜盲症,享用了一顿丰盛晚餐后早早就睡下了。
    夜间突然遇袭,呼号奔走,顿时乱作一团,让那八百勇一时难辨敌我,又得不到军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究竟是西川精锐,很快从混乱中醒悟过来,情知事情有变,统军立即下令突围。
    但,为时已晚,高崇文麾下第一猛将高霞寓纵马舞刀第一个杀入营地,追随在他身后的是高崇文部的骑兵精锐,中间的五十骑甚至还是高崇文的亲随卫队。
    混战中西川军统军校尉阵亡,高霞寓宣读朝廷谕令,要西川军将士放下兵器投降。群龙无首,西川军残部六百余人弃械归顺朝廷。
    高霞寓与西川军激战时,高崇文麾下大将陈万余已经展开了营救粮草的战斗,因措施得当,八千担米豆只损失了十分之一不到。
    于此同时高崇文麾下捉生将李韬率轻骑兵突袭了驻扎在七十里外的刑泚部一千护兵,这支川军也是百战精兵,遇袭后从容退入山谷,并未遭到大的损失。
    刑泚放火烧城,火中取栗的计策宣告失败。
    但梓州城却仍旧大火熊熊地烧了一夜,这座城几个月前才被刑泚烧过一次,大半建筑都已毁于那场战火,眼下烧的都是后来搭建的木棚草房,所幸这夜无风,官府救助也算及时,总算没有造成大规模伤亡。
    天明时分,李茂和高崇文来到北城城楼,当初刘辟擒获李康后,曾计划将整个梓州城墙拆毁,绝了李康夺城自立的希望,拆到北城这一段时,刘辟得到了朝廷出兵讨伐的消息,虽然讨伐之兵还在千里之外,隔着崇山峻岭,刘辟却还是十分谨慎地把梓州驻军撤回了大本营成都。
    此后接管梓州防务的刑泚曾计划重修城墙,但时间有限,财力不足,只恢复了北城一小段,这段长约三十丈的城墙和完好无损的北城城楼在军事上已无任何意义,却在眼下做了李茂和高崇文登高望远,抒发情怀的所在。
    晨曦初露,梓州城余烟袅袅,这不是万户千家的炊烟,而是烧焦的房梁上的余烟。
    “一场战火一座城,大唐有多少座城经得起这么烧。”李茂忧心忡忡。
    “这火虽然是咱们点的,可这笔账得记在刘辟的头上。”高崇文急着撇清责任。
    小校来报:“检查全城,有八人死于非命。”
    李茂没有跟高崇文商量便下令厚加抚恤,这也是安抚使的权责。
    高崇文挥挥手让小校下去照办,又唤来军料判官,吩咐道:“除必须军粮外,其余的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以安抚使的名义发。再把用不着的帐篷拨一些给他们使用,也以安抚使的名义。”
    李茂没说什么,将领在外,最忌讳让人说他收买人心,高崇文这可不是望他脸上贴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吩咐完,高崇文转向李茂,言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但愿刘辟不会丧心病狂,我们走后戕害这里的百姓。”
    李茂道:“他不会的。”怕高崇文误解,就解释道:“他是个假仁假义的人,杀百姓若不能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实惠,他是不会这么做的。梓州现在就是个包袱,我判定他连派个刺史来接收的兴趣都没有。”
    高崇文道:“这个我却不信了,派个刺史夺一座城,这买卖很划得来嘛。”
    李茂反问:“那若丢了,岂非又成全你高帅?”
    高崇文稍一琢磨,哈哈大笑,道:“安抚使高见,他此刻恨死你我了,岂会再送你我这么大的功劳?”
    刘辟的确恨死李茂和高崇文了,得知李茂设计擒拿了刑泚,杀了他的八百勇士,又夺了他八千石米豆,顿时暴跳如雷,加上鹿头关、万胜堆的工程已大体成型,刘辟立即撕下伪装,痛斥李茂、高崇文背信弃义,兴兵再叛。
    刘辟请降的表章,一式两份,一份递送给李茂,一份递送给长安,长安以李茂为安抚使,全权处置和战,来文询问李茂意思,李茂上表朝廷请求与刘辟议和。
    与表章同时进京的还有李茂的一封书信,信是写给杜黄裳的,李茂料定杜黄裳不会答应议和,因此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真实用意,前线将士需要一个缓冲时间,杜黄裳把表章压了两天,李纯问明缘由后又压了几天,然后几位宰相间又扯了几天皮,再拿到朝堂上公议,议论未决,刘辟派刑泚借送粮为名,发动突袭,并放火焚烧了梓州城。
    朝议顿时一边倒,加上刘辟又上赶着撕毁协议,议和一事再无人提及。
    高崇文平安抵达剑州城下那天,恰是元和元年的除夕,当日长安城里落了一场雪,剑州军营却冬日暖照,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一天南征的五路大军在剑州取齐,旌旗蔽日,马嘶整天,雄壮肃杀。
    这一天,刘辟的侍妾暮云临盆,母子平安,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成都刘宅难得地过了一个舒心年。
    这一天,梓州城的街道上又多了一百二十七具僵冷的尸体,因为缺衣少食,连续三天冻死饿死的尸骨都在五十人以上,以这天为最。
    这一天,李纯服了三颗红丸与郭贵妃的义女在蓬莱山上酣战一场,事后因体力不支而晕厥在地,为了保守秘密,突吐承璀将两名侍奉的宫女和一名内侍口勒麻绳,腰系石盘丢入宫外的野水池。
    无论是悲与喜,还是悲与喜,这一天在过完十二个时辰后,依旧在一声除旧布新的钟声中走向了终点。
    新的一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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