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月,德宏与吉狄阿查抵达美姑。
    尤熙与冷艳从越南北上,已经先到了。
    西昌行营有个工作组也到了阿侯山鹰的屯垦团,说是要到维其古规划麻风村。
    早在四千年前,古埃及就有了麻风病,并流行到了中东和印度。中世纪,十字军骑士把它带到了欧洲……
    在中国,孔子有个学生患了麻风,称为疠疾。疠是癞的通假字,形容患者周身长满的皮鳞。
    明代张景岳在书里提到:“疠疾,俗名麻风,四体麻木,外貌狰狞……”
    彝族毕摩认为麻风患者是被鬼魂附体,应该把他们送进古榕台后面的略茨沟。
    02
    屯垦团在美姑城的西野,两面靠山。
    美姑河北来,从东边绕到南面,将老城留在了东岸。
    团部是一幢石砌的楼房,有一组高大的大理石圆柱,相当洋气。
    二楼的东侧立了一座三层圆形碉塔,与老城区隔河相望。塔顶有嘹望哨,一面虎头旗猎猎斗风。
    一条内走廊从东到西有八十米,尽头连着一个宽大的观景阳台。下面是能容五六十人的小礼堂,主席台的背后还设有防空洞。
    这里是亘古如斯的大山,只有一盆木炭火还在燃烧,亮着诱人的光。两个女奴几乎是伏在地上,用蓝布把整个礼堂都擦洗了一遍,水光鉴人。
    窗外有一股很原始的气息,就像是七月里长满了蕨芨草的河谷,有一朵并蒂而开的红百合。
    03
    “少爷在洞里!”
    吉狄阿查没有答茬,带着宏德和董傩师径直绕过主席台,挑起皮帘就进了石洞,
    面里是天生的溶洞,凉风习习。栈道七弯八拐,仿佛到处都可以听到悠扬的库竹声和清脆的脚铃。四周的钟乳石就像是一群困死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千奇百怪。
    “以前,这一带叫瓦拖,还有一片美丽的海子,也称为吉曲瓦拖……”
    前面豁然开朗,宏德收起旖旎的幻想。整个空间有七八十个平方,正中央的石台上立着一尊饕餮鼎,通体微红。
    “欢迎!欢迎!远来的客人。”
    阿侯山鹰从斑斓的虎皮椅上站了起来,摇着一对挂着红玛瑙的大耳环。上身是件无领无袖的粗布短褂,古铜般的双臂上箍着皮条。
    “这里寒气重,已经是升了一天的火……”
    在若明若暗的火光之外,有几队彩衣女翩翩起舞。修长的双腿、诱人的酥胸、还有凹凸有致的腰身都幻化成了朦胧的光影。
    04
    宏德判断,这只布满饕餮纹的青铜鼎应该是殷商之物。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传说还是在南诏时代,它就到了我们皮逻阁王的手中,不仅是号令六诏的法器,还有通神的灵性。”
    其实,所有的强权制度都是以实现神意为其借口,辅之以严刑峻法和铁血的手段……
    “南诏立国是在大理的太和城吧?”
    吉狄阿查抽身而退,唱起了一曲古歌:“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寒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阿侯山鹰拍了拍巴掌,一队舞女就呈上了丰盛的酒肉。
    “先喝酒,其它都好说……”
    宏德清楚,自己的事还得依仗凉山王的鼎力支持,很恭敬地献上了一方上古的蜀王印。
    05
    酒酣人醉,吉狄阿查把受缚的尤熙与冷艳都带了进来。
    阿侯山鹰眯着眼睛问:“她们是什么人?”
    宏德感到凉山王话里有话,小心翼翼地回答:“都是我的女人,从越南过来。”
    “有人说,她们带有违禁的物品。”
    宏德不明就里,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穿镶边百褶裙的吉狄阿查。
    “过卡时,军警在她们的包裹里面查到了一本小册子,其内容有好几处都涉及到秘密结社,属于违禁。这事让我的表哥很被动……”
    “我知道法不容情,不施薄惩,不长记性。”
    阿侯山鹰摆了摆手:“言明其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只不过,行营的工作组还在,不能露面。”
    原来,滇军把尤熙与冷艳送到西昌,就交了差。阿侯山鹰委托行营的工作组把人带进美姑,结果撞上了川军增设的临时哨卡。在敏感时期,当然不能因小失大,阿侯山鹰只能是依法收监。
    06
    屯垦团的女监就在溶洞底层,俗称水磨房。
    利用阴河水做动力,水磨房里的女囚要给屯垦团舂米洗衣。
    工作组没有走,尤熙与冷艳就得呆在溶洞里面服劳役,接受教教。
    宏德住在团部的楼上,身边有一个阿侯山鹰送来的煨脚奴,名叫恰果苏巴。
    吉狄阿查解释:“恰果苏巴是藏语,意思是雪莲花。这个煨脚奴是阿侯山鹰从藏地里带回来的孤女,一度相当得宠。阿侯瓦吉觉得扎眼,就把她打成了煨脚奴。”
    宏德推开二楼的木窗,还能在细风中辨别出水磨的声响。吉狄阿查转身给宏德沏了一杯热茶:“品茶得味千古雪,拈花落星九天风。”
    突然,有惨叫声从水磨房那边传了过来,让吉狄阿查有些尴尬:“上午,有个麻风的家属找工作组闹事,给王爷出丑……”
    “我们几时才能动身去西昌?”
    “心疼了?”
    宏德没法回答,就害怕夜长梦多。
    07
    事后,尤熙才对宏德说:“这事有可能是故意刁难,水磨房就是阿侯家的私牢。”
    水磨房是搭建在两块岩石间的木棚子,棚顶上是阴河的出水口,下面是给洗浆房供水的木槽。水流石转,磨出的青稞粉倒是很香……
    每天,都有犯事的女奴主动下来,手里拿着自己的罪牌。管事的兵丁是个哑巴,皮鞭摔得又狠又准。人吊在水磨房的木栏外面,大半个身体都浸在翻滚的水花里……就是夏天,阴河里的雪水也冷得刺骨,犹如针扎。
    宏德有个很不好的直觉,这件事情很可能就是吉狄阿查在从中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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