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秦淮河畔,有座媚香楼。
    增田知贞在那里办了一个讨论哲学和文化的读书沙龙,戏称为黑沙龙。
    原来,这个微生物学博士视黑格尔为宗师,喜欢讨论绝对精神和受其支配的自然史。
    “精神创造世界,国家创造民族。”
    增田知贞爱说这句话,以为这就是黑格尔哲学的精髓。还说:这是一个宏伟而严谨的思想体系,崇高的精神会通过民族创造历史,自我实践。
    一周后,实在是找不到会演唱双铃记的草台班,马啸天就把会唱桃花扇、西厢记和玉堂春的马艳带了过去。
    02
    年来肠断秣陵舟,梦绕秦淮水上楼。
    十日雨丝风片里,浓春艳景似残秋……
    媚香楼就是李香君的故居,位于夫子庙旁的来燕桥头。
    明末,留都里有秦淮八艳,李香君居其一。几十年后,一个孔门子孙把她的故事写成了桃花扇,感人至深。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没有想到,增田知贞很欣赏李香君的忠贞不屈,甚至还说出:花容并玉质,侠骨共冰心。
    马啸天哈哈大笑,立即就把砸在自己手里的马艳送给了增田知贞。
    03
    增田知贞让马艳经营沙龙,在开销上很大方。
    在黑沙龙里,有几个风流倜傥又出口成章的常客。
    其中,西里龙夫与中西功还是东亚同文书院里的同窗,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西里龙夫是日本读卖新闻社下派到华东区的驻军记者,常住南京。中西功是满铁总社调查部里的骨干,现在是中国派遣军司令部里的战略顾问。
    很快,无人问津的媚香楼就热闹了起来,天天都是高朋满座。有一天,爱凑热闹的李承泽也来了,悄悄问马啸天:“这个女戏子可不可靠?”
    “增田部长点名,我还能不给?”
    “哦……”
    在酒桌上,李承泽听说增田想听双铃记,就让马啸天到晓庄村去找肖窦娥。
    04
    晓庄位于幕府山东麓,就在燕子矶附近。
    打了个电话,马啸天对增田说:“只要这人还在,个把小时就能到。”
    “哟西!”
    增田知贞喝了一口酒,两眼看着李承泽:“这个肖窦娥是谁?”
    “这是一个暗娼,年青时在乡间唱过戏。几年前,我曾经听她唱过双铃记,印象不错。这次到南京来,还在街上碰到过……”
    “哦……”
    马啸天有些无语,李承泽跟季云卿跑过码头,对宁沪地区的三教九流了若指掌。
    05
    酒还没有完,一辆三轮摩托就把肖窦娥送到了媚香楼。
    这个女戏子也就二十来岁,瓜子脸,丹凤眼,形体比一般平民女子要丰满一些。
    听明白李承泽的意思,肖窦娥对增田知贞说:“部长,我们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有唱戏了。上个月,琴师也死了……”
    增田发现肖窦娥有些紧张,把肖窦娥拉到自己的身边,和颜悦色地说:“没有琴师,你就先给我们说一说戏,怎么样?”
    “这种东西,往往是能唱却不能说……”
    “这是什么意思?”
    肖窦娥抬头看了看操着一口关东话的日本人,红着双颊说:“这房里的事情,晚晚都在床上做,谁会去说去呢?”
    增田把肖窦娥揽进了怀里,笑了起来:“小刁嘴,我就要听你说!”
    把自己的身体向外面探了一探,肖窦娥立即改口:“太君,你要是真喜欢,小妹就先唱几支小曲吧!”
    增田也没有反对,只是先让小戏子喝了一杯清酒。还开了句玩笑:这是来自于日本神户的支前慰军品,点点滴滴都是波涛万里。
    07
    日本一休禅师经常说过:“名妓谈情,高僧说禅,有异曲同工之妙。”
    “秋荒长信美人吟,径路无媒上苑阴。荣辱悲欢目前事,君恩浅处草方深。”
    增田看着肖窦娥的自演自唱,从一休禅师的诗想到了成吉思汗的豪言壮语:“人生最大的快感,就是征服你们的敌人。”
    “怎么不唱了?”
    肖窦娥看见增田部长坐在布垫上并没有动,只好又继续唱道:“昨霄中酒懒扶头,今日惹愁人问羞。转身骂你一个俏冤家,不必等闲墙外花,一夜风流半是耍……”
    08
    闲聊了一阵,肖窦娥又主动地给大家说了一出戏,名字叫做双钉记。
    这是包公断案的故事:民妇阿杏的丈夫突然暴死,左右四邻都反映阿杏早已跟人勾搭成奸。包公志在必得,却又拿不出阿杏谋杀亲夫的直接证据。无奈中,包公悬出了数目惊人的重赏。两天过后,有一个叫阿娟的小媳妇建议重新检尸,看颅内是否有钢钉贯顶。开棺剖颅后,果然找到了一根八寸长的钢钉。悬案告破,阿娟到开封府领赏,包公问她是怎么知道这样阴险凶狠的杀人秘法?阿娟很慌张,又吱吱唔唔地说不清楚。包公一声怒吼,几个皂役冲出来就拖翻了这个小媳妇……在酷刑紧逼下,阿娟只好承认自己的前夫也死于钢钉贯顶。结果,阿杏和阿娟双双都以谋杀亲夫罪被判了极刑,凌迟于市。
    增田有些好奇,又问了一句:“双铃记与这出双钉记有没有什么关系?”
    “应该算是大同小异吧?双铃记是说赵玉以一对小铜铃作为她与贾明暗结私情的信物……”
    “哦……”
    增田两眼盯着肖窦娥:“你能唱吗?”
    “太君若想听,我就清唱其中的一小段吧!”
    肖窦娥选出的唱段,正是阿娟在临刑之前一边哭一边骂,其凄恻的声音就像不散的冤魂绕梁不去,让增田血脉偾张。
    “小刁嘴,你骂痛快没有?”
    肖窦娥看到日本大官满脸阴云密布,不知道自己撞了什么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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