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骑驰骋过千军帐,皆是澹台清流麾下最精锐的骑兵,所骑乘的战马亦是从高原之上运来的汗血宝马,在军营大帐之前策马扬鞭,所经之处,竟无人敢阻拦。
    为首的是皇宫中派遣来澹台将军身边的侍奉,宫中兼大内密探一职。
    骑乘入帐之前,此人从战马上翻身落地,不等掸去衣襟风尘,便急忙跪地喊道:“报!”
    营帐之内传来一阵淡淡的声音。
    澹台清流放下手中情报,抬头看了眼外面,眉头微蹙,说道:“进来吧。”
    两军堆垒之际,也是形势最为紧张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军心,所以古来有草木皆兵的说法,若不是这位是突厥皇帝身边的人,此番怕是免不了要挨上几轮军杖,掀开营帐,见澹台将军脸色不善,他也自知行事鲁莽,急忙低头认错,然后说道:“禀告将军,念卿大人往西军去了,此刻怕是已经和那边的人交手了。”
    澹台清流眉头一挑,随后摇了摇头说道:“知道了。”
    那人见他似乎不把此事放在心头,忍不住提醒道:“两军对峙,任何一切以军令为先,大将军您若是放任他如此行事,只怕会误了大事。”
    澹台清流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挥了挥手,平淡说道:“出去。”
    那人脸色难堪,欲言欲止,只是想到临行之前家里的嘱托,顿时又咽下这口气去,军营之中,他澹台清流是当之无愧的二皇帝,除非朝中旨意亲临,不然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哪怕似他这样随军而行的监军。此前早有耳闻此人性情古怪,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今日擅闯营帐,怕是已经让他心生厌恶,监军自觉不便久留,便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另一边,身穿儒家衣袍的中年人,肩负着与其气质迥然的偌大阔剑,行走荒漠之上,偶尔驻足眯眼观望。
    身后不远处有中原几位武道宗师紧紧盯梢,却始终不曾出手,他也不在意,目光始终落在大周西军那些新奇的制备和军阵上,偶尔驻足,却不停留,望着远处沙丘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如此气魄的异邦人了,夏锡有些诧异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中年剑客,心中大抵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儒家出生却走剑道,闻名西域的也就只有昔日玄剑宗那位念卿念大官人了,还记得昔日武榜点评天下剑客之时,说中原有剑阁当之无愧剑道圣地,除却大内隐藏的几尊不出世的剑道高人,九州之内,便要属西北玄剑宗最为人才济济,传说这位中年剑客年少之时曾游学四海,儒学一门上的造诣堪比当世大儒,后来不知为何弃学从剑,于剑道之上更是惊才艳艳,年纪轻轻便已经在玄剑宗闯下偌大名声,暗里被列为宗派继承之一,昔日武榜点评这位剑客为“甲子之内有望以剑破仙门”,如此评说,比起当年大龙江上一剑截江的青莲剑客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玄剑宗覆灭,这位剑道奇才亦是下落不知,数年之后,世上少了一个剑道奇人,突厥皇室之中却多了个名为念卿的朝臣,穿儒袍负阔剑,几乎让人过目难忘。
    夏锡纵使不问世事多年,倒也曾听人说起过他,所以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念卿对着这位大周中年将领点了点头。
    一个外邦之人,尚在两军对峙的时候,竟然胆敢独自来到这里,胆识不错,夏锡心中冷笑不已,当真以为西军便是你信步闲庭的地方不成?
    夏锡嗤笑一声,说道:“念大官人一介神游境界的高人,来我西军作威作福,当真好生气派。”
    念卿坦然笑道:“神游不过堪堪入门,何来气派之说,至于作威作福,仁者见仁罢了。”
    夏锡重重冷哼一声,显然已经动怒。
    念卿转身没有理会紧紧包围过来的西军将士,略作停留,然后开始前行,起先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然后愈行愈快,渐行渐远,在地上化作一片虚影,肉眼已经难以捕捉踪迹,在他行进的路上,不断有黄沙掀地卷起,洋洋洒洒。
    夏锡挥手让余下将士收手,并未追去,而是看着那人消失在黄沙尽头的身影,默而不语。
    ……
    ……
    一个愈演愈烈的说法在江湖武林甚至寻常百姓间流传开来。
    妖邪祸起,国将不复。
    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危言耸听,反正每年关于这样的说法不在少数,听多了也便觉得不奇怪了,只是那些世族大家或是名门旺派,对此却是缄口不言。
    江南顾家。
    从千里冰封的漠北到万里雪飘的江南,一场初雪将整个中原大地银装素裹,这场雪来得悄无生息,却又漫长而缠绵,起于寒风料峭的夜晚,醒来才发现万里素白,江南多氏族,府中也多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富贵生活,顾家府邸坐落秦淮湖畔,占地百亩,毗邻二十四桥繁华地市,顾家这些年开枝散叶无数,仅是江南主家这一脉便足有上百来人,老爷子今年八十有七,年岁虽高却精神矍铄,家中晚辈每天都会起早给老爷子请安,今日或是各房忙着扫雪的缘故,例行之事晚了许久,总算拜完之后,老人站在屋檐之下,手里捂着兽纹镶玉的温热手炉,抬头眺望着远处楼台亭榭,白雪皑皑。
    顾远之原名顾神工,早年游历江湖时交友甚广,后来入京受礼部侍郎提携,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顾家往上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开枝散叶极广,江南一脉则是顾远之发家之后才乔迁而来,原先泸州那一脉的分支也逐渐断了来往,江南顾家虽然繁华鼎盛,长房一脉却是三代独传,长孙顾晗清从七岁开始便追随孙老神仙周游天下,长子顾海棠醉心棋弈一道,对家族产业不闻不问,甚至对科举做官都毫无兴趣,若不是老爷子有心偏袒,长房的地位怕是早就一落千丈了,诸房之间明争暗斗自然少不了,只要不牵扯到传承上,老爷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膝下那些儿女的一些小心思,他也是过来之人,眼不见而心不烦,明白富贵终有尽时,儿孙也自有儿孙福,留下的和留不下的都不过过眼云烟,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到头来又还记得谁。
    顾远之伸手接过一片晶莹,手指捻动,冰雪悄然融化,老人眯眼看着远处素白天地,轻声说道:“雪落霜降,素白万里,天寒地动,路遥马死,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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