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陆景耀质问陆沁媛。
    陆沁媛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他,“我想知道,我这是又做了什么令你反感的事,居然让你用这样责备的口气来质问我。”
    陆景耀深深皱起了眉头,走到她面前,“刚刚在沈家,你分明就是故意针对她的。”
    “哦,故意针对?这句话我怎么就听不太明白了。我知道她会弹小提琴,所以,就单纯的想让她为了沈老先生演奏一曲,这样简单的一件小事,对于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而你……”她说到这顿了顿,挑起的眉头已经充分表达了她的不悦,她讽刺的看他,唇角轻蔑地笑了笑,提醒他,“你这样气急败坏的再来找我,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吗?”
    陆沁媛扶了扶眉心,掩不住眉宇之间的疲倦,她身体放轻松靠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微微扬起优美的脖颈,在她的指间灵巧的捏着一支晶莹的酒杯,顺着明亮的灯光,晶莹的杯身折射出清冷的光线,她的手腕轻轻晃动着,将酒杯递至唇间轻轻抿了一口,微垂的眼眸阴沉晦暗,眼底死寂宛如一滩死水。
    陆景耀不明白事情有哪里蹊跷。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简单。陆沁媛对宋瑛璃的敌意,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而且……他依稀记得沈老爷子在路过陆沁媛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年轻人,心思要用在正途。”当时,陆沁媛脸上装出来的稳重都渐渐土崩瓦解了。
    而宋瑛璃的脸色很不好,他一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没能细想这句话,如果事情真的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宋瑛璃的脸色怎么会苍白成那样,而且,他第一次在宋瑛璃的眼中看到了惊惧,那样闪躲回避的目光刺痛了他的眼。让他当时就想冲到她身边,就像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彼此温暖过的日日夜夜,拥她入怀,可讽刺的是现实,在那样的场合下,他只能是看着她的惊惶无措,自己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
    夜深了,即便是满室的灯光都遮盖不了心中荒凉的滋长。
    陆沁媛在说完那些话之后,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头顶的灯光炙热明亮,明明身处温暖舒适的环境里,可现在的她,就像生活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不想和他再有任何争执,夜很凉,越来越多令人窒息的阴郁从她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紧紧地围绕她,让她的心里越来越多的集聚阴暗。
    陆景耀见她这样不愿理会的模样,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抬起脚步准备离开。
    “阿耀……”突然,她猛地喊出他的名字。眼睛却是空洞的,直直的望着头上的天花板,她的瞳孔绽到最大,惊惧得仿佛被魇住了。
    “……”
    空气里很静,她的声音宛如梦呓一般,轻飘飘的,却很真切的落入他的耳中,在他的心上狠狠地砸了一计重锤。
    陆景耀身形一震,步履停滞,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僵直了身体,却并没有回头。
    这是——在那场事故之后,他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卑微软声细语的喊自己的名字。
    可是在这一刻他不敢回头,他害怕自己在这个时候回头会看到一个脆弱落魄的陆沁媛。这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褪去从前的温良,逐渐变得狰狞,咄咄逼人。她的城府,算计,狠毒,已经成为了对待生活的一种本能。他见到过她情绪失控的坏脾气,见到过她狠毒,步步为营的手段,甚至在她迫害宋瑛璃的时候,心间会闪过对她的一抹恨意,虽然他对这样的生活常常会感觉到无力,虽然厌恶她所流露出来的一切控制欲,但是他听不得她流露出这样软弱孤寂的语气。
    轻飘飘的,不具备任何的攻击力,仿佛一缕残握不住的轻烟。
    对他来说,却犹如一记重击。
    对她,只有在她软弱,颓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一辈子,他对她,终究都是有亏欠的。
    “阿耀……”终于,她回过神来,又一次地唤了他的名字。可是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寂静的空气。
    陆沁媛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倘远的望着他孤立的背影,唇间忽然展开了一抹罕见温暖的笑痕,瞭望的目光却涌动着悲怆,良久,她颤了颤嘴唇,“阿耀,你永远不会为了其他人站到我的对立面的,是不是?”
    他心间一沉,无力地张着嘴唇,孱弱着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身侧的手却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他挣扎着反复的蜷起又张开。
    陆沁媛将他全部的动作都看在了眼底,却是轻轻地笑了,然后,又让自己恢复成刚才懒散的样子,于是当陆景耀回头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的时候,她看起来仍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像刚才脆弱的陆沁媛完全不存在似的。
    最终,陆景耀为她关上了房门。手掌落在冰冷的扶手上,寒得令他灰心。其实,陆沁媛的脆弱,远比她故意伪装起来的孤高冷漠更能刺痛他的心。他可以在她强势地时候,与她据理力争,却没有勇气在听到她脆弱语气时,流露出一个音节。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本就不该再在任何人的面前展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即便这个人是陆景耀,是她最亲近的亲人也不可以。
    陆沁媛笑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天生就是铁石心肠,冷面冷心,善于玩弄心机?那些外表所谓的强势,不过是在冲破一层又一场命运设置的枷锁后,自我防范地筑起一道道阻隔的高墙。而那高墙之内,残存的不过是一颗伤痕累累,满身污秽的自己。最终,她选择的只不过是不再被人随意践踏,不再让人看到一个脆弱的自己,可她不想自己唯一的亲人,为了别人而与自己越来越疏远。
    爱——这样良善的东西她早就不配拥有了,如今的她只能依靠着无尽蔓延的恨意存活下去,如果没有恨的支持,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生存下去。如今,她所做的不过是让曾经伤害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怎么反而自己倒像是个罪恶不赦的人了?
    当年的宋建柏就是一个,而今存留的宋瑛璃她更是不会放过。
    早在她发现陆景耀用的破旧的钱夹子里还留着宋瑛璃学生时代的照片时,她就知道,陆景耀还没有完全放下她。那个皮夹子的表皮经过长期时间的日晒已经开始褪色,针脚还有脱线的痕迹,甚至边边角角都破的起了皮,却被人很小心的保存着,处理的很干净,被一直被他珍视的留在书桌里,如果不是因为偶然的机会,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本来以为,经年许久,陆景耀会对这份感情渐渐淡忘,最终是归于平静完全忘记宋瑛璃的存在。可她真的是低估了陆景耀的感情,当收到陆景耀回国的消息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更发觉,三年前的分离并不是这段恩怨的了结,反而是一个新的漩涡涌动的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重新布局,而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她拥有了掌握事态发展的能力。
    她终于明白,原来陆景耀刻意从不提及宋瑛璃的名字,是将她深深的刻在了心底。
    如果换作其他人,她都可以抱着祝福的态度,但唯独宋瑛璃不可以。她知道陆景耀会为了维护宋瑛璃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她的所有决定都会引起他的反感,更会与自己一直争执。可是,这又能怎么样,于他们这一世,这是摆脱不了的宿命。
    而当陆景耀为了宋瑛璃妥协,和沈嘉宁订婚,她不但是没有松一口气,心反而是揪得更疼了。为了宋瑛璃,她不知道他究竟还可以忍让到什么地步,但是作为他的亲人,她不会再放任他不管。
    哪怕是他无作为地守护在她身边都不可以。时间久远凉薄,却最容易侵蚀人心,她不能让他再沉沦下去。十年前,她没有能力阻止这段感情的开始,十年之后,她就应该成为这段感情的终结者。
    走进浴室,陆沁媛阖着眼,躺进了浴池中,温暖的水浸泡在身体的每一处,波澜澄清的水面下,她的肌肤微微泛起了粉色,身体上却是布满了疤痕,一条条,一道道,遍布整个身体,十分狰狞。
    陆沁媛睁开眼,眼神之中弥漫着无尽的空洞,她仰头看着浴室上的天花板,甚至数着上面每一条连接的纹路,然后撑起身体,从池子里走了出来,浴室之中水雾弥漫,她赤着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站到了镜子面前,擦拭上面的雾气,镜子上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胴体,看着身上的疤,丑陋狰狞很大的一块面积,横在腹部,身上还有残存的烫伤,这是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所牵扯下的,她一直留着这条疤,她要让自己记住曾经的一切屈辱。
    当初,她就是接到了宋瑛璃的电话,才会赶去外地,没想到却在路上发生了这样惨烈的车祸,她被卡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动弹不得,隔着燃起的烟雾,她看到好像有救援的队伍赶了过来,驾驶座上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司机被从车身中脱离,却没有一个人顾及她。
    很不幸,她并没有成为那个被救起的。她挣扎着想要求救,想要喊出声音,可是已经嘶哑了的声带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用仅存的力气用浸染了血的手臂在玻璃上划过,留下痕迹,她多想这个时候有人能够救救她,她想活,她不想死。她还年轻,她还有弟弟,就算生活艰苦……她也想好好地活……
    可是身体上的伤口却与她的意愿相驳,伤口一直淌着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伤口,揪心的疼,就像是有好多只蚂蚁往身体钻似的,可鲜血还是不停地透过指缝涌出来,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消逝的温度,她在挣扎,她拼命的想要活下去,终于,身侧的车门被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视线中模模糊糊还能看到几个人的身影,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臂,想要人拉她一把,可在这个时候却听到了一旁人的对话,说:“宋先生说了可以不必施救。”
    于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唯一的生存机会就被这样斩断了,车门被重新的关上了,窗外的那些人身影越来越模糊,离她越来越远……她在昏迷之际就在想,宋先生,是哪个宋先生?为什么他要那么狠心,想要致自己于死地呢?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救救自己呢?
    而命运最嘲讽的是,她最后还是活下来了,拜另一个人所赐,她活成了今天这个模样,过着所谓人人羡慕锦衣玉食的日子,实际上却是靠着仇恨一天一天煎熬的日子。
    她活了下来,她原本以为之前临死之际已经让她看到了人性的丑恶无耻,可是却没有想到,之后的她,更是落入了一个更深更恐怖的炼狱。
    最开始,她是感谢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给了自己一段新的生命。可那个人给自己所带来的伤害远远超于想象。她从被人救起的那一刻,就成为了别人的奴隶,任人玩弄的奴隶,没有一点尊严,没有一点希望,整天待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每天却还要扮上最精致的面容强颜欢笑在各种男人面前周旋,看着他们令人作呕的身体,还要做出享受陶醉的表情,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只能拼了命的往他们的床上爬,只有这样她才有自己所残存的价值,她才能够活下去,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苟延残喘,她也一定要活下去。那些个日日夜夜里,时间她都是掰着手指算的,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她每天都想着可以得到救赎。
    终于,她攀上了一个老男人,因为那个人近乎于变*态的嗜好,他格外喜欢她身上的伤疤,于是,她有了可以翻身的机会。本以为到此她的生活能够好一些,却没有想到,却是掉入了一个更悲惨的生活,原来那个男人喜欢s***m,喜欢折磨人,更喜欢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听她强烈的惨叫声,她哭得越是悲烈,他就是越满足。因为他看上的是她的这一张脸,所以不会在她的脸上落下疤痕。可是在她的身体的其他部位,无一处不是他赋予的伤疤,各种各样的工具,各种各样的伤疤,在一个一个漆黑深邃的夜里,她就像是被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灵狠狠纠缠,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伤害,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她就这么熬着……慢慢的煎熬着……
    终于,她找到他有种性*窒息的爱好,于是,在取得他的信任之后,她利用了这一点,直接杀了他,而后的自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他的财产,成为了外表光鲜的女人。
    她得到了权力和想要拥有的财富,改头换面成了尊贵的女人。
    可是那些记忆,犹如切肤之痛,痛到了骨髓里,她每天的深夜都是尖叫着醒过来的,她梦到那个男人狠狠地扼着自己的喉咙,每一条鞭子打在自己的身上都是抽疼的,她梦到自己匍匐在地上,缩在角落里求饶,甚至她还能梦到那个男人阴森滑腻的眼神,她依旧是那样的悲惨,即便是拥有了外表光鲜的生活,可是一到夜里,她又变回了最肮脏的模样。
    她每每噩梦缠身,疼痛难忍,就会想到他们,想到自己接到的那个电话,想到那个不予施救的宋先生,想到那个即便是救了自己,初衷却是为了利用自己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悬崖边推了她一把,最后让她万劫不复,最后变成了这副鬼样子。甚至,她现在情愿自己当初没有那样强烈的求生意志,她情愿自己就死在那场车祸了,也好过现在。她情愿自己从来没有被人救到过,这样她就不用去忍受后来的那些非人的虐待生活,她好恨,她每一天,每一刻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恨。
    而当她知道,当初下达命令不施救的人,就是宋建柏的时候,她真的是恨意滋生。所以,当她得到那些权利的时候,她就开始了自己的报复,她要让那些原本就亏欠自己的人付出代价。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宋建柏做出的事,都可谓是丧尽天良,她更没有那样的肚量可以做到一笑泯恩仇。如果不是因为宋家,如果不是因为宋建柏,她和景耀怎么会沦落到那么惨的境地,父债子还,宋建柏已经去世了,那么所有的债怨,就该让她全部偿还。何况当初的车祸会发生,还是因为她轻信了宋瑛璃的话。
    所以,她一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宋瑛璃。想着这个人,想着这个名字,她的手就用力地蜷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中最后一点的脆弱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恨意。
    扯过一件丝质的睡袍,细腻丝滑的材质贴上肌肤,她系上了腰间的带子,遮去了满身狰狞的疤痕。她就是要留着这一身的疤痕,只有这样她才能时刻的提醒自己当初有多痛,只有这样她才能将这样的痛苦全部加注在他们身上。
    ——话外——这一章的内容主要写的是陆沁媛,而且是很多她的阴暗面,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她过往的经历……其实我在写这些的过程中还是挺纠结的……
    因为我本人是相信人性本善的,我也相信有些人后来做出的恶事坏事,都是受环境中一些不能预计出现的恶影响。所以,陆沁媛在我的故事里预设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她有时候很坏,喜欢玩心计,甚至会为了自己的私欲故意算计伤害别人,她永远都先为自己这一方考虑,因为她的安全感的缺失,所以,她的本质是个很可悲很孤独的人。
    因为她的可悲,她一直走不出自己伤心痛苦的负面情绪,所以,她让自己逃避的方式,就是将痛苦转化成破坏的力量去恶意的伤害别人,我承认这样的行为很不正确,但是不能否认这个世界上还真的会存在一些这样的人……其实写这怎么多,就是想看到这个故事的人能够理解一下这个人物,(我觉得世界上的每个人在能选择善的时候是不会选择恶的,有时候更多是种无可奈何)所以,我想在愤慨的同时也对这个人物投以一种怜悯吧,每个人都还有这一点点的仁慈慈悲,因为生命的无可预计真的是一件让人很悲苦的事。就是我们没有办法对未来做出预计,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遗憾缺失……所以,我觉得更应该在能够把握的时候好好珍惜好好把握。
    因为我想看到故事的人都能稍稍对这个人物有一些了解,所以我把这些加在了内容的里面……(当然了这纯属一些我不成熟的小观念,不喜勿喷。)
    到了最后我还是得说一句,谢谢支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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