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邵的视线从两人面上划过,冷哼一声,大步出了花厅。
    汪狗子赶忙跟上去。
    还是走了好,再待在这儿,指不定这坑底再塌一层。
    徐栢小跑着送客,林云嫣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等李邵走出国公府,踩着脚踏上了马车,后脚那扇朱漆大门就嘭的一声关上了。
    动静很大,震得边上的白雪飘起沫子。
    李邵皱着眉看汪狗子。
    汪狗子讪讪,他正对着门,亲眼看到是郡主过来猛得摔上了门,不过这话断不能告诉太子。
    已经够乱了,没必要。
    门内,林云嫣啪啪拍了两下手,神清气爽。
    第379章 就这点手艺(五千大章求月票)
    林云嫣回到花厅。
    徐简依旧坐在榻子上,拿着茶盏,慢条斯理饮用。
    见林云嫣回来,徐简便侧着身子拿过她原先用的那只,将里头凉了的茶水倒了,又添上热的。
    “今儿的枣泥糕不错,”徐简把茶盏推过去,“配茶正好。”
    林云嫣弯着眼笑。
    既然李邵走了,他们两人也无需在自个儿家里装什么深沉,反倒是因为进展顺畅而放松不少。
    “顾大人真是一座好钟,”林云嫣咬着枣泥糕,点评了一句,想想又道,“你先前说尤御史与顾大人颇有私交,按理会当个发难的先锋,那甄御史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徐简抿着清茶,眉宇舒展:“我若没有猜错,可能是费太师。”
    林云嫣挑了挑眉。
    朝堂上的人事,她肯定不及徐简清楚。
    “甄御史是太兴二十三登的榜,那年的主考官是时任礼部尚书费大人,也就是现在的费太师,”徐简道,“甄大人算是费太师的门生,只是在一众门生里、看起来关系不够亲近。”
    能坐上三公之位的,自然都是在朝中耕耘多年,说一句“桃李满天”也不为过。
    而有考生与主考的关系在,尊称一句“老师”亦不夸张,不过老师少、学生太多,只有极少数的学生或是投了老师的脾气、或是合了老师的眼缘、或是能沾上亲带点故,最后往来紧密、关系融洽,大部分都是面子上的,甚至也有政见相左、阵营不同以至交恶的。
    甄御史在费太师的众多学生里,表面上看,实在不算多么的“同路人”。
    千步廊里遇见了恭谨行了礼而已,逢年过节想去太师府里送点年礼都轮不上,不够亲,会有攀附的嫌疑。
    “我也是有一回发现,甄御史一直在配合费太师的想法。”徐简道。
    林云嫣微微颔首,没有细问“有一回”。
    定然是那些混沌之中的一回吧。
    也正如徐简说的那样,正因为他反复走过太多时光,才能从那些岁月里发现旁人看不到的细处,正是那些细细碎碎的边边角角,在一点点补足他们的现在。
    “圣上先前与三公商量过废太子,”徐简继续道,“费太师明白圣上想法,见千步廊议论李邵那些旧事,干脆也就抓这个机会。
    只不过,他和甄大人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往来,旁人自是不会想到他头上去。
    我猜,可能圣上都不知道。”
    林云嫣笑了下:“都不知道才好。”
    顾恒对太子发难早有前科、且利益相关,谁都不会多想。
    而若是其他人从甄大人的发难、联想到费太师的意见,再顺着想到前不久三公一块从御书房出来时那微妙的神情,兴许会品出些滋味来。
    也正是因此,费太师才让甄大人出面,神不知鬼不觉的。
    林云嫣又用了块枣泥糕,道:“我刚才险些笑出来。”
    徐简抬眼看她。
    小郡主虽未明说,但他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想到刚才那场面,徐简唇角微扬,附和道:“确实。”
    视线相对,林云嫣眼眸一弯,笑容更盛了几分:“汪狗子急得就差冲李邵吠了。”
    要不然怎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呢?
    冯内侍跟着李邵时,除了让李邵不出大岔子、圣上那儿借着父子情谊能过得去,还有一条就是让李邵给徐简挑点事,找到事情了最好,找不到也离间一下,若能让徐简惹上麻烦那是最好不过。
    等冯内侍落到曹公公手里,幕后那位岂会不再往东宫里伸个手?
    安插进来的,便是汪狗子了。
    明面上属于永济宫,会被圣上叮嘱的也是永济宫。
    只是,圣上动了废太子以警示李邵的心思。
    前脚刚出了个居心叵测的冯内侍,后脚圣上就能让李邵轻而易举地把永济宫的内侍调入东宫,以幕后之人的敏锐,岂会对圣上的心思毫无察觉?
    因此,现在的局面完全反过来了。
    徐简和林云嫣听从圣意找李邵的麻烦,汪狗子得想方设法稳住李邵、不让他生事端。
    若真是两军对垒、排开来布阵,本该是旗鼓相当,偏李邵身上能抓的把柄太多,幕后之人不亲自出面,只靠汪狗子哪里能打得过来补丁?
    这才使得李邵冬衣漏风,全身上下没一块热乎的地方。
    “早知今日,”徐简点评道,“他定然不会让冯内侍行挑拨之事。”
    什么虎骨,郡主来要、立刻翻库房;什么真伤假伤,徐简别说在彰屏园小跑几步假山了,便是跳下那池子游两个来回,都得跟太子说“国公爷腿伤得厉害”。
    当然,再往前说,就不该设计着刘迅,把太子引去陈米胡同。
    那厢的想法本也简单。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李邵这个年纪本就容易被引诱,身处其中,一旦习惯了那与众不同的乌烟瘴气,心气神自是受影响,假以时日,表面上掩藏得再好,内里也空了。
    他依旧是皇太子,却也是个容易被拿捏的皇太子。
    如从前一样,李邵是砍去安逸伯等一众有识勋贵的利刃,而当他们再无力护住朝堂正序时,靠着手里的那些弱点,幕后那人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再无他用的李邵拖下来。
    只是,那厢没有想到,徐简察觉到了陈米胡同。
    事情出了偏差,不得不把宅子抛出来,才拿道衡作饵,同时让李邵避开。
    徐简将计就计,愣是把李邵气得又出现在了宅子里,这才有了后头那一连串断尾举动。
    更糟的是,当时染在太子殿下身上的那些乌七八糟的名声,没有时过境迁,在现在又被徐简利用上了。
    “好好”的布局被徐简与她反手利用到这份上,那幕后之人是个什么心情,林云嫣想想就知道。
    说是五味杂陈都是轻的。
    这也是她重重拍上大门后、神清气爽的原因。
    等下还要进宫一趟,林云嫣便没有耽搁,仔细看了看徐简的脸,转头让徐栢去打盆热水来。
    “先把你脸上的粉洗干净,看不惯。”她道。
    徐简无奈。
    看不惯?明明一笔一笔都是小郡主亲手画的,就为了呈现一个“白里带灰”,精神极其不好的状态。
    让李邵等候的那些时间,全被她用上了。
    若不是再久些就不合适了,小郡主还得再精雕细琢呢。
    徐栢端着水盆来,放在了桌上。
    徐简起身、正要拿着帕子擦脸,就见挽月打开荷包、取了一小巧银盒子出来,里头装着的正是林云嫣日常净面的香珠。
    把盒子放下,挽月道:“您得使这个,郡主用的粉膏都是最好的,上脸不显妆,出汗也不会糊,清水洗不利索。”
    徐简:……
    拿起香珠,他不由看了林云嫣几眼。
    他倒不是接受不来这些女眷们用的物什,都是把人收拾干净体面的,哪有什么她能用他不能用。
    祖父在世时也曾讲过,上了战场是血污满面风沙裹身,但从战时退下来就得人模人样、干干净净,尤其是回到京里,他们是武将、也是勋贵,不说风光霁月,却也不能邋里邋遢、看着就糟心。
    徐简只是在想,小郡主本就生得白皙,气色也好,抹不抹粉的,看起来没多少区别,可她就是爱抹,每日描妆乐此不疲。
    连带着今日给他描的时候都兴致勃勃。
    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别人都是照着粉白去描,小郡主却连平日用不上的泛着灰的粉膏都备了。
    说的是有备无患,确实还真用上了。
    徐简搓了香珠,仔仔细细擦洗了,再抬起头来时,已然是康健面色,只鬓角下颚还留了些痕迹。
    想着是闭眼抹水时辨不清细处,林云嫣示意徐简坐下,拿着帕子、弯腰凑近了与他擦拭。
    呼吸间全是香珠味道,一时也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徐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长长的眼睫微微扇动,衬得那眼眸越发脉脉。
    他的喉结滚了下,问:“擦干净了吗?”
    “还有一点。”林云嫣答着,等确定再无疏漏,她才直起身来。
    嗯。
    顺眼了。
    还是这样的气色适合徐简。
    那灰扑扑的、泛着病气的样子,虽是她描出来的,却也当真一点都不喜欢。
    “我就这点手艺,也就诓一诓太子了,”林云嫣把帕子丢回盆里,捧着徐简的面庞左右看了看,“换个厉害点的,说不定就看穿了。”
    能看穿的前提,一则是精通此道,二是凑得足够近,这两点李邵都做不到。
    他不懂这些,凑近也隔着几拳距离,哪里能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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