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今儿他来,只为压阵。
    母亲特特与他交代过,许国公府会极力推诿。
    苏轲又没有亲手往山道上倒水、还被逮了个正着,顺天府即便判断他是背后谋划者,恐怕也不能让他认罪。
    自家要做好被他脱身的心理准备。
    态度摆明确,事情说清楚,一是一、二是二。
    千万不要因为受挫而胡言乱语,更不要只撒气不说理,那种无能模样,只会让来听案子的老百姓们嫌弃。
    公道自在人心。
    林珣全应下了,他原本就不是会胡乱撒气的性格。
    可他要说,母亲真知灼见,句句在理。
    苏轲便是母亲那番观点的检验者。
    胡言乱语、无能撒气、人人嫌弃。
    而且,看单大人这个架势,苏轲和许国公府好像另有麻烦。
    单慎大步走下来,没管苏轲,直直走到许国公面前,拱手道:“本官看您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不如一道进宫去,让圣上来评评理。”
    许国公面如死灰。
    为什么会来菜市口?
    不就是圣上要让老百姓们评评理吗?
    现在好了,又要再回御前评理,他能在御书房外少跪半天就是他苏家祖上积德了。
    思及此处,许国公抬眼看向苏轲。
    祖上再积德,也遭不住子孙这么折腾的!
    “单大人,”许国公做着最后的努力,“哪里需要圣上评理,轲儿胡言乱语、昏了头了!我让他去宫门口跪着……”
    “皇城可不是诚意伯府,圣上也在宫里没有出城……”单慎险些笑出声来,却还是忍住了,“老百姓看了大热闹了,就别再让他们看一回令郎是怎么跪的了。”
    许国公瞪大了眼睛。
    打人不打脸。
    单慎反着来,他一个劲儿翻旧账来打脸!
    可偏偏,许国公不占理,他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单慎“尽心”了,也就不管了,回到自个儿那棚子,摸着惊堂木与百姓们道:“案子经过已经清楚,嫌犯不肯认,本官亦不可能屈打成招。
    本官要进宫一趟,向圣上禀明案情。
    公道如何,诸位都有判断。
    若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各位父老共勉。”
    许国公一听这话,只好打起精神来。
    他也得进宫去,还得带上轲儿,不能让单慎一面之词把圣上说服了。
    衙役已经得了单慎的示意,并不管苏轲行踪,由着他跟着许国公离开。
    两父子登上马车。
    还没有坐稳,苏轲就急着问道:“父亲,这下怎么办?”
    许国公劈头盖脑就骂:“怎么办?你犯事时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办?你那些窟窿都成筛子了,但凡你昨儿仔细告诉我……”
    苏轲没敢回嘴,就这么挨骂挨到了宫门口。
    进了皇城,许国公才收了收脾气,耐着性子与苏轲道:“圣上跟前,不许再胡说八道了。”
    御书房里。
    圣上正批折子。
    曹公公进来,恭谨道:“许国公求见。”
    圣上头也没有抬,问道:“单卿呢?堂审问明白没有?”
    第205章 坏了风气(求月票)
    单慎来得比许国公父子晚一刻钟。
    他到的时候,苏轲在廊下跪着,许国公紧绷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曹公公闻声出来,请单慎与许国公一道进去。
    单慎看了眼曹公公的面色。
    眉头微蹙,眼底无笑。
    圣上心情如何,可窥一斑。
    进到御前,单慎行了礼,立在一旁,没有主动开口。
    反倒是许国公,跪地行了大礼:“臣教子无方……”
    圣上打断了许国公的话,问:“他蓄意害诚意伯府了?”
    “绝对没有,那就是一场意外,”许国公忙撇清,“堂审围观的百姓多,拿从前事情笑话他,犬子他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口出狂言,唉!”
    圣上的视线落在了单慎身上。
    单慎忙把案卷递给了曹公公,道:“本该仔细整理后再呈给圣上,可听闻许国公已经进宫了,臣不敢让圣上久候,便……”
    圣上倒不在意这些,打开一看,眉头一挑。
    从字迹看,并非单慎亲笔,字迹略显飞舞,应该是师爷记下来的堂审过程。
    很热闹。
    热闹得像是一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苏轲的说辞,人证的证词搭配上围观百姓们的反应,饶是圣上喜欢听戏,也常听夏清略说些热闹,也叫这场面惊得一时组织不出言语来。
    放下案卷,圣上按了按眉心。
    良久,他问许国公道:“听完了所有经过,你还坚持说是意外、巧合吗?”
    许国公坚持。
    他没法不坚持。
    圣上呵得笑了声,让曹公公去把苏轲带进来。
    苏轲跪得也不算久,偏今儿情绪大起大落,早先出了一身冷汗,又叫寒风吹着,这会儿精神不济,见了圣上,发软的脚也站不住,干脆又跪下去。
    单慎眼尖,看出苏轲状况不对,小声与许国公道:“令郎怎么回事?这么不经跪?我怎么记得半年前他在诚意伯府外很能跪啊……”
    许国公狠狠剐了单慎一眼。
    你说他大声吧,他确实压着声了,可你要说他声音低,圣上肯定听见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分明就是故意的!
    圣上确实听见了,想到之前夏清略绘声绘色在御书房里说的状况,他看向苏轲的眼神越发不善。
    “抬起头来。”他道。
    苏轲颤颤巍巍抬头。
    龙颜含怒。
    “你自己说,”圣上又问了一遍,“是意外吗?巧合吗?这么多证据在,你还能说跟你没关系?”
    一字一字,威仪沉沉。
    饶是单慎这样经常得见圣颜的臣子都被吓得后脖颈汗毛直立,更别说苏轲了。
    苏轲从未有如此近处面圣的经验,被这么一震慑,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国公亦是愣在了原地,连提醒苏轲答话都不敢。
    越答、怕是越错。
    “人都会犯错,朕也有犯错的时候,”圣上道,“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犯了错之后去反思、去总结吗?
    朕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
    先前闹得满城风雨,两家退亲算事了,朕没有追究过。
    可你们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现在竟然敢谋害人命了!
    害人不成还抵赖,在老百姓面前赖,到御书房里赖,朕若不给你们教训,坏了风气!”
    单慎心中一惊,再看曹公公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立刻有样学样。
    直到这一刻,他才算彻底明白了徐简说的那句话。
    “圣上不爱听。”
    圣上厌烦的不是苏轲弄出来的这些巧也好、不巧也好的破事,而是这些纨绔子弟们兴起来的风气。
    念书习武没有名堂,私下生活却混乱得比香艳话本还要出格,心思又重,今儿算计名声,明日算计性命……
    想想前阵子郑、刘两家之事,再到苏轲与许国公,也难怪圣上彻底失去耐心了。
    不能不管、不能不罚。
    要不然再这么下去,勋贵、官宦家的子弟们能乱了套了。
    许国公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
    他听出了圣上杀鸡儆猴的意思,忙把额头磕在了地砖上:“臣有罪,臣没有教好儿子,臣……”
    圣上看了眼曹公公。
    曹公公立刻会意,叫了侍卫进来。
    许国公见状,不敢再在御前争取什么,老老实实、步履摇晃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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