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纵对面,却是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中年藏人,头戴英姿勃发的狐皮帽,身穿貂皮镶边的扎规,皮肤黝黑,尽显阳刚之美。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三夫人长兄,川西横断部落头人扎西。他所穿“扎规”,左襟大,右襟小,袍袖宽敞,臂膀伸缩自如。不过才是早春,他已经赤裸半个膀背,强悍的膀臂、健硕的胸肌,一览无遗。
    两人自小便亲如兄弟,自是无话不谈:“自得嘉王飞鸽传书,我便星夜兼程,马不停蹄,整整行了半月之久,好在一到此地,便遇纵弟。”
    川纵闻言动容:“兄弟自从离了横断,便一心一意扎根蜀东南,再不曾归乡,回见兄长,更不曾喝过咱们川西陈酿。”
    扎西豪迈至极:“你我现在虽属两大阵营,场上是敌,场下却是兄弟,数年一见,定要一醉方休。”
    川纵闻言,豪气大发,连干数杯:“生在人世间,能有兄长这样的知己,我心足矣。”
    扎西说话更是坦坦荡荡:“纵弟酒量,天下无敌。说句实话,你走之后,我更是不曾这般痛快喝酒。”忽又面露悲戚:“我是悔不当初,实在对你和我妹卓玛不住。自从卓玛嫁入嘉王府,便视我为仇,数年都不曾回过只言片语,与我当真形同陌路。”
    川纵闻言心底巨颤,泪水几欲模糊双眼:“兄长,往事不必再提,今日只管痛快喝酒。我素来敬重兄长,来,先干为敬。”
    扎西呵呵大笑:“纵弟豪爽,兄长敬服。纵弟最知我心,每逢大战之前,我都是斗酒三千。”
    川纵一声朗笑,豪放不羁:“川纵和兄长正好相反,好酒都是留在大战之后。可惜可叹,数日前蜀东南大捷,我却未能喝上庆功宴,今日正好恶补。”言毕又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扎西闻言却是满面惊疑:“怎么?嘉王又是以讹传讹?你们蜀东南大军,不曾全军覆没?”
    川纵仰头大笑:“嘉王之言,如何能听?便是要听,也要反着听。话说回来,大将军亲自出马,怎可能惨败而归?”
    扎西闻言不悦:“我又上了嘉王的当?当初我糊涂蒙了心,嫁我妹给他做儿媳?他却自始至终,对我心口不一。”
    川纵一声长叹:“事到如今,兄长还不明白?嘉王贪得无厌,刻薄寡恩。在他眼里,从无“仁和义”,只有“利和益”,你的真心真意,在他看来,一钱不值。”
    扎西闻言,半晌不语。
    川纵淡然一笑:“兄长细细想来,兄长一心欲和嘉王交好,他除了搜刮咱们民脂民膏,可给过川西好处?”
    扎西面沉似水:“龙帆又能给我什么好处?你难道不知?放眼整个西蜀,就数咱们横断部落最是穷困,最是潦倒,最是落魄。”
    川纵连连摇头:“兄长因何不仔细思量?川西本就地广人稀,苦寒之地,输在根基。封授西蜀之前,牧民更是苦上加苦,入不敷出。封授之后,大将军不仅制定优厚之策,帮扶川西农耕、畜牧,令百姓安居乐业,更与兄长交好,兄长才得以“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治其所”。事到如今,兄长因何不能知足常乐?”
    扎西不以为然:“纵弟也该替兄长着想,并非兄长贪心,兄长好歹是部落头领,必须带头打好一方天下。我川西民风彪悍,武士能征惯战,怎能偏居一隅?蜀中膏腴之地,沃野千里,我因何不能趁乱分一杯羹?”
    川纵良言规劝:“分一杯羹?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不仅分不上,甚至祸从天降!依我之见,兄长再不要受嘉王蛊惑,不如回到从前,洁身自好,长治一方。兄长难道不知?嘉王此人,奸诈无极,他若得手,必将卸磨杀驴,岂会让兄长得到寸土之地,寸金之利?”
    扎西深觉言之有理,只是埋头不语。
    川纵趁热打铁,接踵又说:“何况,嘉王怎会是大将军对手?大将军既能以少胜多,兵败东吴虎狼之师,怎怕区区一个嘉王?依我之见,嘉王尚未出手,注定一败涂地。”
    扎西疑惑至深:“嘉王有谋有略,有权有势,有兵有将,何至于此?”
    川纵坦然一笑:“兄长有所不知,嘉王那些雕虫小技,早已被大将军尽收眼底。”
    扎西神色大变:“此话当真?嘉王谋算,龙帆已是一清二楚?”
    川纵连连点头:“那是当然!大将军早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扎西好奇心盛:“纵弟,他如何决胜千里,你能否与我说一说?”
    川纵朗声笑道:“事已至此,嘉王后悔都已来不及,我与兄长交个实底,已是无伤大局。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大将军每逢大战,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此乃不二法宝。嘉王在蜀玉宫安下无数眼线,大将军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事到如今,嘉王一举一动,尽在大将军掌控。”
    扎西满面惊疑,小心试探:“纵弟说说看,此次谋变,嘉王如何行事?”
    川纵淡然一笑,也不隐瞒:“自大将军出山,从蜀玉宫到缘城内外,早已构筑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分由皇城司军、守城禁军、城周厢军驻守。嘉王策划多时,多方秘密勾结,预定在今日正午,蜀玉宫、禁军、厢军、城南滇军大营、城西横断大营,里应外合,同时出击,是也不是?”
    扎西更是惊疑不定:“怎么,我只当此乃绝顶机密,纵弟居然了如指掌,简直不可思议!”
    如此一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我当日出兵,只因听了嘉王一面之词,只当龙帆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才不惜跋涉千里,乘机浑水摸鱼。事到如今,既然趟了嘉王这浑水,岂能全身而退?”
    川纵微微一笑:“兄长勿忧!纵弟出行之时,大将军金口玉言,反复叮嘱:只望兄长知难而退,不欲与兄长为敌。兄长只要回归横断,并对蜀都秋毫不犯,大将军绝对既往不咎,与兄长永远是好兄弟。”
    扎西苦思半晌,又道:“嘉王谋划数十年,行事如此周密:先将卓云牢牢掌控,又尽得司军、禁军、厢军、滇黔之军,将蜀玉宫上下、缘城内外,围成一个铁桶。依我之见,龙帆再是出神入化,已是无力回天。”
    川纵淡然一笑:“兄长素来远在川西,自是不知蜀都实情,我不如替兄长详加分解:
    首先,滇黔之军,本是知乐多年旧部,怎可能投靠嘉王?便在昨夜,大将军已经协助知乐,将滇君派遣谋害知乐的害群之马,就地正法。
    其次,城周厢军,十之八九都是大将军心腹,他们看似投靠嘉王,实则欲擒故纵,顺水推舟,陪着嘉王做戏。虽有很少一部分不明就里,受嘉王蒙蔽,奈何大将军兵贵神速,今日凌晨,已见过各部将领。诸军得知实情,无一例外,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扎西半信半疑:“滇军、厢军此行此举,我且信你。可是,守城禁军,人数最众,皆是嘉王死党;蜀玉宫司军,多被嘉王收买,嘉王心腹众多,龙帆如何平定?”
    川纵微微一笑:“兄长只管放心,我朝禁军,分布在缘城东、南、西、北四门,统共十二卫。东、北六卫,更是大将军心腹。大将军所忧心者,不过西、南六卫,实在不足禁军半数。想要逆天,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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