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孩狼吞虎咽地干掉了手上的热豆腐,赶紧往外面跑。
    招娣婶婶家今天也磨豆腐,见状笑得不行:“这几个小孩,真是的,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一点儿都不晓得累。”
    小伟哥哥跟着乐呵:“小孩子不都这样嘛,精力旺盛。”
    结果灶房里其他人都笑了:“还讲人家小孩哩,你呢,到今天媳妇也不讲,不还是小孩嘛。”
    可怜小伟哥哥闹了个大红脸,羞得拔腿就跑。
    江海潮他们刚好推出自行车,跟他撞了个对脸,招娣婶婶还在后面捉弄他:“赶紧啊,小伟,争取明年就让你妈抱上胖孙子。”
    哈,五个小孩立刻激动了。小伟哥哥找对象啦?哪个啊?
    虞凯特别认真地看小伟哥哥家的瓦房,郑重其事地强调:“那春英嬢嬢最迟开过年来肯定得找瓦匠盖楼房了。”
    也是,现在都快21世纪了,在湖港镇,谁家讨媳妇不得盖个楼房?
    海音叹气,替春英嬢嬢担心:“那可得花不少钱哩。”
    他们家的楼房就是勉强封了顶,然后没钱再粉刷了。小伟哥哥是娶新娘,肯定不能这样,否则会叫人看笑话的。
    卢艳艳坐的是虞凯的自行车,相当笃定:“你们别替春英嬢嬢愁,我奶奶说了,这几个月她挣了不少钱呢。再攒攒,说不定明年就能盖起楼房。”
    哇!卖摊饼真的好赚钱啊,不到两年都能起楼房。
    江海潮愈发认定了:“所以要做生意嘛。等我兑了稿费,我们就有本钱了。”
    小学生的稿费肯定不能跟大作家比,江海潮手上的汇款单上写的是十五块钱。但平心而论,对小学生而言,这已经是笔巨款。
    连邮局的人看了都惊叹:“你个妹头好神气,人家上学掏钱,你是上学挣钱啊。”
    江海潮可不喜欢邮局的人,她清楚地记得上次就是邮局的人出卖了她,导致仇老师跟条疯狗一样缠上了她,给她找了好大的麻烦。
    所以她只扯扯嘴角:“能兑吗?”
    “能能能。”邮局的人笑道,“当然能。”
    说着,他数了十五块钱递给江海潮,还推销生意,“我看你这钱也别乱花了,干脆在我们邮局订报纸吧,以后好在报纸上发表更多的文章。”
    江海潮心道,你当我傻啊,我要看报纸不会去龙龙家找旧报纸吗?还想我掏钱订报纸?做梦吧,想都不要想。
    “不要。”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要把钱留下来买信封邮票。”
    邮局的人哈哈哈,才不在乎少了一笔生意,还冲进门的人喊:“哎哟,你们学校的妹头真是厉害,才女,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仇老师啊,啧啧。”
    江海潮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扭过头冲仇老师摇晃手上还没被收走的汇款单:“你看清楚了,我是给报纸投稿,别再往我头上扣帽子。”
    仇老师阴沉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几个小学生:“最好别是。”
    卢艳艳满脸懵:“是什么呀?”
    江海潮张张嘴巴,结果仇老师立刻喊出声:“行了,天天晃来晃去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去。”
    虞凯十分不快,想反驳他今天放假,他们想去哪就去哪儿。但他眼睛瞥到海音,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啊,这学期快结束了,再忍一个学期,等海音升到四年级就好了。
    五个小孩出了邮局大门,江海潮一颗心跳得快窜出嗓子眼了。
    可是卢艳艳再追问她:“你跟仇老师说什么啊?”时,她还是轻描淡写:“没什么,走走走,你们想想看,我现在手上总共有20块,用它当本钱,我们能卖什么。”
    卢艳艳却紧张:“仇老师不会再使绊子吧。江海潮,你忍忍吧,海音还在他班上上学呢。”
    江海潮咬牙切齿:“要不是顾忌这个,我早套他麻袋了。”
    卢艳艳放声大笑:“那你可套不了,你都没他高。”
    江海潮冷哼:“把他打趴下看到底谁高。”
    她也心里打鼓哩,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写给报社的举报信最后也落到仇老师手里?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写都写了,还能咋地。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江海潮一路等到期末考试,也没见仇老师除了见到她总会阴阳怪气一番之外还有什么大招,终于渐渐放下心来。
    谁知道等期末考试结束,大家都等着拿成绩报告单回家放寒假时,幺蛾子出来了。
    仇老师以学校曾经明确声明家里没交爱国粮没拿到爱国粮奖状的学生期末不许拿三好生为由,在校务会上强烈要求撤掉江海潮、杨桃和江海音三位学生的三好生资格。
    他的理由很充分:“学校对学生一定要言而有信。说了不做,等明年我们还怎么督促学生交爱国粮啊?”
    陶老师气得够呛,拍案而起:“请问仇老师,三好生是哪三好?请问这三位学生德智体美劳到底哪里有问题,配不上三好生的称号?”
    “她们不交爱国粮,不关心国家发展,不爱惜集体荣誉,就是最大的问题。这样的学生,怎么配得上三好生的称号?”
    陶老师几乎气了个倒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学校,三好生是学生的荣誉称号。照这么下去,是不是应该按照家庭出身直接分配三好生名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学校当初拿这件事做由头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现在今年的农业税和各项摊派都收完了,还抓着这种根本提不上嘴的规定说事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嚒。
    但仇老师一口咬定,坚决不肯松口,死活不同意学校放弃当初的规定。
    等到校务会结束,陶老师简直气到要爆炸。狗日的,手伸的真长,一个三年级的老师还管起四年级和五年级的三好生评选了。
    多少年了,他们都约定俗成三好生名额由各个班的班主任决定。而且大家都非常默契,直接选期末考试前几名的学生了事。碰上成绩排名一样的,再结合期中考试分数就完了。
    今天倒是上纲上线了,还弄出这种幺蛾子。
    好几个老师都过来劝慰陶老师:“行了行了,为这种事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他们也觉得扯啊,可到底是同事,人家又咬定了规定不松口,总不好真跟他翻脸。
    陶老师气得脸色发白,她从来没感觉这么窝囊。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跟江海潮开这个口,说因为她家没交爱国粮,所以她到手的三好生也飞了?
    她真没脸张嘴。
    然而校务会上吵得那么凶,他们一个中心小学又能有多少秘密呢。等到期末成绩单发到每位学生手上时,几乎全校学生都知道这件事了。
    有人茫然,反正交不交爱国粮他们都当不上三好生。
    有人幸灾乐祸,哈,看吧,这回你当不成三好生了吧。
    但更多的学生是替倒霉中招的同学打抱不平。别看湖港镇中心小学不是什么名校,他们湖港镇的学风可好哩。在学校里,最受欢迎最被同学认可的从来都不是干部或者有钱人家的小孩,而是成绩好的学生。
    三好生,在大家眼里其余的都是虚的,成绩好才是关键!
    江海潮期末考试全是优秀,实际上语文数学都是满分,五年级唯一的双百,她凭什么拿不到三好生奖状?
    卢艳艳直接站起身:“不行,我去跟老师说,这是你的三好生。”
    这次期末考试她进步了,全班第六名,但不幸的是跟另一位同学并列第六。而更不幸的是,她期中考试没人家考的好。所以,正常情况下,她要与这学期的三好生奖状失之交臂了。
    但她宁愿挣不到她爸奖励的那五块钱,也不能偷江海潮的奖状啊。那也太卑鄙了。
    江海潮一把拉住她,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别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三好生奖状很稀奇吗?一般般啦。她每学期都拿。再说他们学校三好生也没什么奖励,就是一张奖状而已。想开点,真不算什么。
    最多,没面子而已。
    卢艳艳却气得眼睛通红:“这怎么能行呢?这是三好生。不行,必须得说清楚。”
    连一向暗暗跟江海潮别劲的冯雪这回也站在江海潮这边:“仇老师就是存心找茬,这人真够不要脸的。”
    只要一想到这家伙找小姐的事,她们都忍不住恶心哩。这样的臭虫,不缩着脖子躲起来,竟然还这么嚣张。
    大家正义愤填膺时,陶老师进教室了。
    所有人赶紧跑回自己的座位,眼睛盯着班主任。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班主任该宣布三好生名单,把奖状发给他们了。
    但是这回,陶老师什么都没说,只招呼冯雪:“把这个发下去。”,然后不等同学们反应,她又伸手招呼江海潮,“你跟老师过来一下。”
    卢艳艳下意识地想跟着站起来,结果对上陶老师的眼睛,到底没敢狗胆包天,只能像只鹌鹑一样缩在位置上,等陶老师带着江海潮走了,才敢拼命伸长脖子往外面张望:“陶老师要干什么?”
    冯雪已经分发了所有三好生奖状,将最后一张拍在卢艳艳的桌面上,绷着脸道:“还能干什么。”
    什么都干不了啦!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六个三好生的名额全定下来,奖状都发了,还能怎样?
    第60章
    爆米花和鱼头
    江海潮闷声不吭地跟在陶老师身后进了教师办公室,里面只寥寥坐了几个不当班主任的老师。看到江海潮时,有人叹气,有人干脆避开了目光。
    陶老师倒是神色自然。她拉开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空白的奖状,当着江海潮的面拿笔写上了江海潮的名字,然后递给她:“在老师心目中,你是合格的三好学生,你把奖状拿回去吧。”
    江海潮默默地看着奖状,这张奖状上只有她的名字,没有学校的红印章,也没校长的签名。
    陶老师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放柔了:“去吧,跟大家说下,寒假除了寒假作业本外,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外加五篇作文。”
    江海潮沉默地拿起了奖状,转身出了老师办公室的门。
    这张奖状她回家后最终也没拿出来,因为杨桃和海音都没拿到奖状。连虞凯成功进步,全班排名第11名,拿到了“进步生”的奖状,也不敢咧嘴笑。
    只有不明所以的海军最开心,挺着小肚子得意洋洋地宣布:“两个100哦,我是两个100。”
    江海潮突然间后悔当初没让海音转到杨家圩小学上三年级了。
    杨家圩小学可没管爱国粮的事,校长只提了句就没下文,镇上干部过来催的时候还挨了校长的怼。
    行哎,把这学校关了最好,所有人都省心,也不看看还有几个人能教书。
    学校撒手不管了,镇上干部也哑火了。
    海音要是在杨家圩小学上学,哪里还用遭那么多罪,现在也不会这样痛苦。
    没拿到三好生奖状对海音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她垂着脑袋,闷声不吭,看得原本气鼓鼓的杨桃都着急:“行了,拉倒吧,哎呀,随他去吧。”
    不随它去还能怎么办?
    家公爷爷称了鱼回来,今儿队里分鱼,按照田亩数,家里分了十条鲢鱼。按照惯例,鱼要赶紧腌起来晒干,然后慢慢吃。
    婆奶奶立刻打井水忙碌起来,杀鱼开膛破肚,然后鱼籽鱼泡掏出来红烧,剩下鱼下大籽盐腌。
    家公爷爷放下鱼:“我出去一趟。”
    “干啥?”
    “庞根生家今儿杀猪。”
    婆奶奶疑惑:“明儿他三奶奶家不杀猪吗?”
    讲好了的,明天三奶奶家杀年猪他们家称十斤肉过年。
    别看杀猪称之为杀年猪,他们这边习俗是“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像灌香肠腌咸肉都得腊月里赶紧忙起来,不然到过年的时候咸肉和香肠都来不及晒。这会儿他们已经算晚的了。
    家公爷爷却头都不回:“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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