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知晓江与辰的真实身份,她不应该意气用事,同他大吵一架,而是好好把握自己和江与辰相识于微的情分,攀上□□助徐瑞步入朝局。
    于江家,于徐家,于她自己,都是件好事。
    她从未想过重来一世后,自己能这般清醒理智,不计较其他,只看利弊。
    她不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一举三得,可这步棋一走,心里总是别扭着。
    方如逸深吸一口气,努力按下那些扰乱清梦的烦恼丝。
    元轼是个心狠手辣的,想同他斗,怎能总是捏着一颗仁慈仁善的心?
    该用之人还是得用,这样做,对徐瑞和江与辰并没有坏处,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利用。
    她这么想着,困意渐渐袭来,胡乱睡了一夜,次日起身,把江与辰的脾性喜好一一录下,派人送去徐家,让徐瑞背熟。午后,她又查看了几回要送去江府的拜谢礼,还有从前江与辰借给她的头面衣衫。
    第三日上,她一早便装扮起来,心里盘算了好些客套话。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攀上江府,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对江与辰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终究是皇亲国戚,自己一个无依无势之人,得摆正身份才好。
    方如逸望着梳妆镜中的姿容,金钗了了,却恰如其分。这般大方得体的妆饰衣裳,任谁见了,都瞧不出一丝的错。
    她微微叹气。
    从今日起,只怕自己与江家的距离近了,同江与辰的距离却要远了,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奇。
    “姑娘,徐公子到了。”
    方如逸起身:“走吧。”
    出了外门,她果然瞧见徐瑞正站在马车旁,按照自己嘱咐的那样,穿了身时新的圆领青衫。
    两人上了车,方如逸面露歉意:“徐哥哥,你愿意屈尊去做江国舅的塾师,我心里十分感激。”
    徐瑞忙摆手:“如逸妹妹多虑了!既是你相请,我岂有不从之理?其实我素来仰慕江首辅,只是他如今不再主持科考,想做他的门生也难了。”
    他思索片刻,又道:“昨日你写在信里的话,我看了之后感慨良多。你说得很对,若我想有所为,必得让他人觉得,我可堪大用才行。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另一个人,定是有所求,才有所予。”
    方如逸暗暗惊讶,徐瑞身负才学,是个骨气奇高的,素来觉得只要自己是匹千里马,早晚能得伯乐赏识,却不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
    与人相交,说到底讲究的是个互利,你靠着我,我也靠着你,才能和和气气地长久往来,一同向高处走。
    如今他能想明白,将来定不会陷在有才不得赏的困局中,实在是件喜事。
    徐瑞继续道:“从前我总觉得,京中贵胄尽是那些庸碌之辈,仗着家世显贵,把持着入仕升迁的道。可往上数数,他们的先祖也并非出身高门,拼劲一世乃至几世的积累,才把家门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的子孙固然有不少平庸无能之辈,可他们却个个都是能青史留名之人。若是我只用子孙的能耐,来评价其先祖的才德,那便狭窄了。”
    方如逸颔首:“徐哥哥,你能通透这些道理,实属不易。说来惭愧,其实我请你做江国舅的塾师,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眉头微蹙,眼中浮现凄苦之色:“何龄不肯放过我,去岁下山南时,她派人杀过我。”
    “什么!”
    徐瑞惊得一下站起来,脑袋“咚”地撞上车顶,他顾不得疼,捂着头急道:“那你可报官?”
    方如逸摇头:“虽说有证据,但何家是皇商,家大业大。若我就这么找上门去,只怕她暗中使些手段,照个人出来替罪,自己仍旧逍遥自在。
    思来想去,唯有等我的生意做得像模像样,和京都的贵眷们有些往来,才有能力同何龄抗衡。所以,我才想请徐哥哥你暗中帮我。”
    “你只管说,我定拼尽全力!”徐瑞连连点头。
    方如逸请他坐下:“徐哥哥才高,此番前去,必能得江首辅青眼。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个人,吏部郎中曾得功。”
    “曾得功不是王家的女婿么?”徐瑞疑惑。“难道他与何家有往来?”
    方如逸神情肃然:“这位曾郎中有个外室,叫陈容容,帮着他打理同何家的生意。”
    徐瑞的双眼一下瞪大:“曾得功不是在王家祠堂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么!这件事京中还传为美谈,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外室?”
    “此事做得隐秘,若非与曾得功熟络之人,便是一点消息也不知的,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
    眼看马车就要到江府,方如逸飞快道:“徐哥哥,等你做了江首辅的幕僚,还望你能接近曾得功,帮我打听出他那位外室的住处。”
    徐瑞郑重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办妥。”
    说话间,马车停下,三人下了车,立在江府大门前。
    虽说府中住着当朝首辅和国舅爷,可江府却并不十分气派,牌匾上的漆色暗淡,“江府”那两个大字走笔规矩,端庄稳重,透出一派的守拙内敛。
    一名小厮奔过来行礼,弓着身道:“敢问来人可是方如逸方姑娘?”
    余照点头:“小哥好眼力。”
    小厮笑得双眼一眯:“可算把方姑娘盼来了,我家公子一早便吩咐小人在外门上候着!”
    说话间,他望向徐瑞,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这是工部给事中徐复老爷之子,徐瑞徐公子,今日同我家姑娘一道来拜访江国舅。”
    “原来是徐公子!”小厮忙伸手往里请。“我家公子正在前厅等着,就盼着二位来呢!”
    方如逸道了声谢,缓步往里走,入府后穿行一阵,不多时便到了前厅。
    江与辰果然已经坐在了里面,端了杯茶也不喝,就这么拿着茶盖,慢慢地撇那浮上来的茶叶。
    小厮三两步跑进去,对他一拜:“公子,方姑娘和徐公子来了。”
    江与辰眉梢一动,抬眼瞥了眼正从门外进来的两人,方如逸自是不用提了,可那位徐公子到底是何人?
    “问江国舅安。”方如逸恭声一福。“请国舅爷恕我冒昧,私自带了我父亲好友之子,徐瑞公子上门。”
    江与辰回过神来,想起方岱的好友徐复的确有一个儿子。
    看来就是此人了。
    他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摆出国舅爷的架势:“方姑娘,今日登我江府的门,所谓何事?”
    “一来是拜谢国舅爷昔日照拂。”方如逸含笑道,语气举止合钜合礼。“二来,我听说国舅爷这几月,日日夜夜在科考上用功,心中实在感佩万分。
    前几日忽然想起我这位徐家哥哥素有才名,其父更是先帝时的状元郎。故而今日特意请他一同登门,想为国舅爷的春闱,进些绵薄之力。”
    江与辰顿时大喜过望,原来如逸竟这般为自己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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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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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头的欢喜一起来,江与辰脸上本就装出来的那份严肃神情,瞬间荡然无存。
    “如逸,快坐!”
    他起身下堂,恰巧小厮奉茶上来,便亲手将那茶端到方如逸身侧的小几上:“你尝尝这雀舌芽茶,我让人放了些阿胶、栗丝和木樨,拿玫瑰泼卤点过,你身子虚,吃这个茶最好不过。”
    方如逸捧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笑道:“果然是好茶。”
    江与辰满意地坐下来,和她只隔了一方小几,正要再闲谈几句,余光瞥见徐瑞还站着,冲他随意招了招手:“徐公子也坐。”
    徐瑞迟疑片刻,回身坐在二人对面,他静静地瞧了一会,发现江与辰眼里根本看不见自己,只顾着同方如逸说话,心中猛地察觉到了什么。
    这位江国舅,莫不是喜欢如逸妹妹吧?
    一念生出,他不由地后背僵硬,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冰水,心间那缕未曾说出口的爱慕,也随之冻住了。
    也是,如逸妹妹容色绝丽,家中虽然清贫,可父兄的官职却不低,她又这般坚韧自立,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得紧。
    江国舅从前虽说有些胡闹,可如今也收了心,日夜苦读诗书了。
    自己一个从七品小官门户出身的寻常举子,说到底,终究是高攀不上正三品昭武将军的女儿,更别提同江首辅的儿子争了。
    前厅里笑语连连,可徐瑞却如同掉进冰窖中一般,寒气涔涔。
    他端着茶默默吃着,将心里那份对方如逸的爱慕,一点一点收起来。
    爱一个人,并不是非要宣之于口。
    若说这辈子有何庆幸之处,便是他来得最早,在京中无人知晓方如逸是何等夺目的女子前,他就已经被那般耀眼的光深深吸引,捧出自己的一颗心。
    他也愿走得最晚,将这一生的痴恋都化作拳拳护佑,守着她的悲苦,经着她的离愁,思着她的忧愤,也祝着她的喜乐。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这世间最深沉的爱恋,是除自己之外,无一人知。
    如逸妹妹自有她的天地,若能以亲友之身相知相伴,也不失为一种相守。
    一盏茶吃完,徐瑞的心绪也平复了不少,方如逸见他始终一言不发,只当他是寻不见插话的由头,便对江与辰道:“江国舅,不知你可愿让徐公子做你的塾师?”
    “你选的人,定然合适。”江与辰只顾看她。“徐公子的父亲又曾高中状元,家门风范犹存,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听了这话,方如逸安心不少,思索片刻,借机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徐公子颇有才能,只是缺了个被人赏识的机会,如今江国舅肯赏识他,请他入府做塾师,我心里实在高兴得很,还望将来他能遇见更多像江国舅一般的伯乐才好。”
    江与辰立即道:“这有何难?我爹门下学生众多,逢年过节便常来拜会。徐公子既做了我的塾师,我爹自然也要过问一二的。他是个惜才之人,如逸你只管放心。”
    听他这般说,方如逸暗自松了口气,冲着徐瑞轻轻点头。
    今日来江府的目的已然达成,她也没什么好多留的,随意地闲话两句,便起身说要告辞。
    江与辰却心头一紧:“如逸,你才刚来,怎么就要走?”
    “今日过来,本就是寻了木工坊休息的空当。”方如逸柔声道。“如今杨师傅和余然去了山南,坊中那些账簿核对,还有木料采买之类的杂事,都是我亲自在管,实在忙得很,想在贵府多留一刻,只怕也不能了。”
    江与辰的神色有些懊丧,三个多月了,他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是日盼夜盼方如逸来找他说话。今日她总算来了,但没等说上两句却又要走。
    可一想起魏临提过,她的农具生意做得极好,想必的确忙得很,只好忍了挽留的话,送她出了江府大门。
    转身回到前厅时,见徐瑞还在里面坐着,江与辰唤来一名小厮,请他到耳房休息片刻,想着等自己父亲回来了,再喊他一块儿过去。
    其实方如逸后来说的那些“伯乐”云云的话,字句里藏了何等深意,江与辰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并不在乎。
    父亲是国朝首辅,自然希望能为朝廷遴选有才之人,故而从不闭塞登他江府的门路,朝中的臣子和在野的布衣,想攀他江家的关系更是不计其数,
    可那些人大多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一张口除了奉承,什么也没有。
    这位徐公子却是个例外。
    虽说今日在前厅时,自己只顾着同方如逸闲谈,但他的余光其实始终留意着徐瑞。
    此人和那些只懂讨好的平庸之辈不一样,就算自己晾着他,他也是一派不疾不徐的模样,是个有品格,有骨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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