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这般足,文才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他一早查过徐家,知道徐瑞父亲徐复的官位之所以越做越小,是因为他脊梁太直,不懂权宜,更不懂弯腰。
    如此脾性,同他江与辰倒是相合。
    又加上徐瑞是如逸带来的人,种种缘由叠在一处,他也乐得帮徐家一回。
    不过,其中最要紧的,是让如逸承他一个大大的情面,如此,将来拜会往来,自是少不得的。
    江与辰心满意足地喝了几盏茶,日头过午,外门上的小厮终于来报,说老爷已回府。
    他道了句“怎么才回来”,忙叫上徐瑞,一道往正堂去。
    今日难得无人登门拜访,江介乐得自在,正坐在堂上吃一盏浓浓的胡桃松子六安茶。
    “爹,听说朝廷正缺人,我便给你带了个才高之士来。”
    江与辰的话刚飘进堂中,江介便被那胡桃仁噎了一下。
    他这儿子定是中邪了,居然关切起朝廷缺不缺人。
    从前阿辰可是最瞧不上仕途经济的!
    江与辰进了堂,自顾自坐下:“爹,人都到了,你怎么还在吃茶?”
    江介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抬头打量徐瑞一眼,忽然觉得有些面熟:“工部给事中徐复,是你什么人?”
    徐瑞恭声行礼:“回江首辅,是家父。”
    江介心中吃惊不小,忙放下茶盏:“你今日登我江府的门,可是你爹让你来的?”
    “是我请徐先生来的,如今他是我的塾师。”江与辰插了句嘴。“爹,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介沉吟不语,徐复和他是同科的进士,此人才名显著,当时京中谁不知道?
    可有才之人最怕气盛。
    朝局复杂,多得是辨不清的暗流,能不能仕进登阁,不是有才就能取胜,而是要让靠山作主。
    他当年也曾因为太过正直,被打压得翻不起身,幸得先太师惜才,谆谆以授,教他忍耐,嘱他低头,这才在纷争不断的朝局中搏出一条路来。
    如今登上高位,他也有了能力和权势,去肃清那些贪腐之气。
    可徐复却是个最不懂得弯腰屈背的,又没能像他一样,得人指点,几番中朝风雨过后,这官却越做越小,好好的一个状元郎,就这么默默无闻了。
    如今见他的儿子登门,大有一副愿意藏锋的模样,江介自然甚为惊诧。
    “徐公子,你来这里,令尊可知晓?”
    徐瑞点头:“家父知道,可他本是不愿意,见我力争,他没法子,只得随我。”
    江介微微点头,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高椅,示意他坐下:“说起来,我与令尊都是乙酉科的进士,是同年。他素来有才,如今却只能屈居工部,真是可叹。”
    他的目光忽地肃然,直视着徐瑞道:“徐公子可知,‘藏锋’二字,如何写?”
    “执戈在手,以草覆之,无见刀斧,臣心亦稳中而居,不露锋芒,是为‘藏’。”
    江介眉梢微动,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锐刀凛凛,草木盛之,裹藏尖利,伤人之心亦无存,持守以待,是为‘锋’。”
    江介大笑出声,连连点头,指着徐瑞对江与辰道:“你这个浪荡子,倒是知道给自己找个好先生,将来可要虚心向徐先生求教。”
    江与辰不置可否:“爹你看中就行了。”
    徐瑞忙道:“在下言语粗笨,还望江首辅和江公子海涵。”
    “徐先生,乃父如斯,你的才能我是不担心的。阿辰随性惯了,不喜欢有人日日拘着他苦读,你先与我做个幕僚,熟悉熟悉朝中事务人情,等明年春闱时,再和阿辰一同科考。”
    徐瑞心中大喜,能得江首辅赏识,是外头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他想了想却道:“与公子同科考试,会不会……”
    “无妨,他从不在意这些的。”江介道。
    见事情顺当,江与辰也懒得说几句告辞的话,起身就往外走。
    回到书房,他心不在焉地翻了两回书,脑中总想着今日方如逸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身影。
    她都在忙什么呢?
    江与辰扔下书册,眉头一皱,抱着手靠在椅背上。
    如今她这般忙碌,也不知那些药膳可顿顿在吃?
    说起来,自己和方如逸还曾是师徒一场,她忙成那样,若是把身子拖垮了,自己寻的那些海参、药膳,可不就白忙活了么。
    不行,得去瞧瞧。
    念头闪过,江与辰的眉头顿时舒展开,出了书房便命小厮套马来,脚步飞快地往外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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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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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急奔,不多时,江与辰便望见方家老宅的大门。
    他下了马,突然发现自己来得太急,手上竟连一盒点心果子都没带。
    眼看天光尚在,方如逸爱吃的张家点心铺多半还开着,他翻身上马,正要离开,巷子口忽地有人过来。
    “江国舅?”余照手上提了个食盒,仰头惊讶道。
    “余照,你家姑娘呢?”
    “在屋里呢,她从江府回来后,身上燥燥的不舒服。奴婢想着,多半是入秋的缘故,就去张家点心铺买了些秋梨膏。江国舅今日不是才见过姑娘么?”
    江与辰故作淡然:“我出门路过此地,想起徐瑞被我爹要去做了幕僚,顺道过来告诉如逸一声。”
    余照的目光黯了一下,满脸遗憾地点头:“原来是顺道,奴婢还以为江国舅是特意过来瞧姑娘的……多谢国舅爷相告,奴婢定会转达姑娘。”
    见她仰着头,一脸要送自己离开的模样,江与辰忍不住暗忖这小侍女怎会如此不上道。
    迟疑片刻,他只得下了马,随意道:“既然我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如逸。”
    余照的双眼顿时晶亮,一把将食盒塞给江与辰,压低嗓音:“国舅爷,姑娘不知奴婢今日出门去了何处,你拿着这秋梨膏,就说入秋燥热,特特买了给姑娘的。她听了,心里定是高兴得很!”
    江与辰接过来,故意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罢了,我最不喜拂人好意,你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如此。”
    余照欢天喜地地开了门,刚进院便大声道:“姑娘,江国舅来瞧你啦,还带了秋梨膏来,说秋日气燥,让姑娘吃了去去火!”
    江与辰甚是满意。
    余照这个小侍女竟如此懂事,看来回去后,得在魏临面前替她好好美言几句。
    屋子里悄然无声,他给余照使了个眼色,把食盒递过去,余照拎着进了门,见方如逸正从床榻上坐起,额间冒了不少细汗。
    “姑娘这是才睡醒?”余照放下食盒,拿了把团扇过去,给她扇凉。
    方如逸点了点头,神色恹恹:“江国舅怎么来了?”
    “他来瞧姑娘。”
    方如逸叹了口气,不大想见他。
    今日晨起便有些倦怠,强打精神去了趟江府,回来后便在床榻上躺着,若不是方才余照喊她,自己是断不想起身的。
    “姑娘若是觉得身上不好,要不奴婢回了江国舅,请他改日再来?”余照小心道。
    方如逸起身穿衣:“罢了,他人都到院中了,徐哥哥的仕途还得依靠江家,我总不能怠慢了他。”
    说话间,她穿戴齐整,努力端出笑脸来,推门出去。
    “问江国舅安。”
    她福了福,行动合礼,江与辰却上前几步,眼底全是笑意:“你知道我从来不拘这些俗礼的,你身子不好,就别行礼了。”
    说着,他伸手想拉方如逸坐下,可方如逸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国舅爷不拘小节,可我却不能不循礼,否则岂非失了体统。”
    江与辰愣了一下,悬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如逸,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说?我们之前说话不都很随意的么?”
    方如逸微微低着头,没去看他:“从前我不知国舅爷身份,多有冲撞,如今回想,实在汗颜。虽说我不是从小长在京都,可礼数却记得不少。你是皇亲,我是臣子之女,对你自然得敬重些。”
    江与辰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的笑意寸寸消散:“原来你心里还在生气。”
    “岂敢!”方如逸忙道。“国舅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只怕我此生都还不清,岂敢同你生气。”
    她言语得体,行动守礼,叫人挑不出半点的错,可江与辰心底却涌上来说不清的别扭。
    恍然间,他突然很想念方如逸和自己赌气,连句话也不问的那段日子。
    至少在那时,他知道方如逸虽然不曾见面,可心里同自己却是近的。
    不像此刻,分明就在咫尺,却疏远至极。
    脑中的思绪纷纷乱乱的,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再开口时,江与辰便带了三分的气:“你为何非要这样同我说话?就不能像之前那样么?”
    方如逸的脑袋涨得难受,昏昏沉沉的,没品出他话里的不高兴:“国舅爷是皇亲,我实在不敢造次……”
    “什么皇亲国戚!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江与辰的音调一下拔高。“我别无所求,不过是想让你和从前一样同我随意说话,难道这也不行?”
    方如逸这才觉出他的怒意,抬头怔怔地望着他,心底那团本就没灭尽的火,猛然间蹿了起来。
    这个人,怎会如此难对付!
    避着他不行,对他客气也不行,他一个皇亲,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像之前那样和他随意说话,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指不定怎么做文章。
    尊卑有别这般简单的道理,他为何就是不明白!
    方如逸的身子愈发难受,眉头一蹙,转身往屋里走,想喊余照出来应付他。
    可才迈了几步,心头的火却烧得熊熊,一股莫名的冲动翻上来,她回过身,快步奔到江与辰面前:“今日我为何突然登你江府的门,难道你不明白?”
    她语速飞快:“我就是想借机攀上你江家,好为徐哥哥铺路,将来我在京中和贵眷们做农具生意,朝廷里便有人替我看着,传些大臣们的消息来。如此,我的生意也能稳当些。江与辰,你这么聪明,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江与辰被她说得愣神。
    他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可他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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