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苏游晓行夜宿,倒也没有多少奔波之苦。
    苏游头一日骑了半天马,之后的路途则理所当然地以劳累为名上了图兰朵的马车,当着彩霞的面他们两人自然不敢肆无忌惮,但十指相扣什么的倒是没有避开小侍女。
    到了夜晚住店时,苏游只要有机会就会摸进图兰朵的房间里,后者虽责怪苏游的色胆包天,但也只能逆来顺受,此时彩霞便睡在外间,他们虽然不敢如在长安一样尽情享受其中乐趣,但这偷偷摸摸的感觉自不足为外人道也。
    有人欢喜有人愁,苏游和图兰朵在里间,彩霞在外面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距离只有几丈,声音清晰可闻,彩霞无意中听到时自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但她除了用被子努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外却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她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起来,只希望这漫长的路途快点结束。
    苏游和图兰朵则希望这旅途能一直继续下去,这路应该长一些,再长一些。
    榆林与长安之间大约一千二百里,苏游等人走了九天,实在是慢得有些不像话了。
    到得榆林时,苏游给图兰朵主仆安排好宿处后,便有些忐忑地到了郡守给齐王特意安排的住处,那从东宫十率中选出来的两千护卫还在李靖的监督下做着最后的训练,杨瑓则有些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
    这大冷天的,还练?
    苏游心中做如是想,但还是加快了脚步走到齐王的身边,郑重其事地施礼道,“殿下,苏游前来报到。”
    见到苏游,杨瑓难得露出些微笑,低声戏谑道,“刚到?这一路玩得可好?”
    他在“玩”字上加重了语气,苏游自然知道他语中所指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这一路山清水秀的,风光倒还不错。”
    “这冬日的荒草枯树都被横波看出春日的风光,不容易啊。”杨瑓感叹了一句,倒也不愿在这事上深究了,毕竟都是过来人嘛,于是语气一转,郁闷地说道,“咄吉回去了,只留下他的叔叔史蜀胡悉在此迎接我等。”
    苏游点了点头,“或许他原本就没来过,明天宣完旨就走?”
    “可不是吗?还是特意为了等你和你那小公主呢,若我早宣完旨,她怎么回家?”杨瑓理所当然地说道。
    “多谢殿下了。”苏游再次作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己之欲,说不定大伙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该谢本王的应该是她啊。”杨瑓笑了笑,说道图兰朵时,他在称呼上也说起了与之对等的身份。
    苏游告辞而去,但出得营门时开着天际又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天是要下大雪的节奏啊。”
    回到客栈,敲开图兰朵房门时,却见图兰朵愁容惨淡,彩霞却不在屋中。
    苏游关了门,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把她揽在怀中,轻声道,“明天你就能回家了。彩霞呢?”
    “我让她打探消息去了,刚走。”图兰朵幽幽地回应道。
    “你的兄长没来,来的是你的叔叔史蜀胡悉,为了让你和他一起回草原,齐王在此把他们拖了三天。既然我们到了,就再没有拖下去的道理了,明天估计要下雪了。”
    “那我明天就能回家了。替我谢谢齐王。”图兰朵静静地听着,泪水悄然滑落。
    “我晚上送你过去。”苏游抚摸着她的脊背,他现在倒有些害怕面对这小公主了。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郎说得真好。
    “嗯。”图兰朵应了一声,随即抬起了头,勇敢地面对着苏游,又忧愁地叹了口气,“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呢,你能不能送我首诗?”
    苏游想了想,随即轻声吟咏道,“翅轻于粉薄于缯,长被花牵不自胜。纵信庄周原非我,何妨投死为韩凭?”
    图兰朵寻思了一阵,却有些不解,遂说道,“这里面有什么出典吗?庄周我倒是听过,但韩凭是谁?”
    苏游点了点头,走到路边坐下后又把图兰朵拉进了怀中,这才解释道,“庄子有次做梦,梦到自己是只蝴蝶,开心无比。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蝴蝶,而分明是实实在在的庄周。于是感叹道,‘不知是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
    “这也是个痴人。”图兰朵对庄周梦蝶的故事自然是听过的,此时再听苏游说起,又不由得感叹起来。
    苏游原本还想与她谈谈哲学亦或是几层梦境的话题,但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多扯淡的时间了,于是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韩凭也是庄周同时代的人,他是宋国的大夫,有个美丽的妻子何氏。不幸的是,何氏被康王看中,于是把她抢了去,还把韩凭抓去筑长城。韩凭忍受不住这双重打击,就自杀了。”
    “这康王好坏,但像他这样仗势欺人的何处不是?只是,韩凭何辜?”
    苏游点了点头,历史一直在重演,所以诗词中才会有托古喻今之说。
    “何氏私下穿了用药水腐蚀过的衣服,在与康王登台时候便从台上向下跳,左右赶忙去抓住她,但那被腐蚀过的衣服立刻碎了,化为蝴蝶,何氏则摔死在台下。她咋衣服中留下遗书,希望死后与韩凭合葬。康王自然不允,使两个坟可望而不可即。但那两座坟再一夜之间便各有树木生出,根连于下、校连于上,有两只鸟像鸳鸯,常站在上面,早晚悲呜,后人常说这是韩凭何氏的精魂所在。”
    “好动人的故事,好动人的诗,但你自比韩凭,那我岂非何氏?……”图兰朵说到这,却又马上住了口,人家来雁北才是何氏好吧?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康王罢了,不过,这好像也不对,若自己是康王,那苏游才是何氏,来雁北则又是韩凭。
    感觉怎么这么乱?
    “没有啦,我只是说与你相爱一场,如梦似幻,但我却不愿醒来罢了。”苏游也感觉盗版这诗有些不切题,不过,他原本是改了两句的。
    图兰朵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是。”
    图兰朵说完话,竟主动把小舍伸到了嘴里,苏游也从自己刚才说的故事中回到现实,热切地响应着图兰朵,两人由此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屋中雨收云散,窗外却飘起了雪花,两人躲在被子里看那飘飘洒洒。
    或许是因为彩霞早就猜到房中会上演特别的离别方式,竟宁愿坐在客栈的大堂里被人骚扰都誓不踏入自己的房中一步;而苏游和图兰朵再次抵死之后,终于起来穿上了衣服。
    夜色悄然降临,雪花也越下越大,苏游与图兰朵牵着马走向城外突厥人的军营,彩霞和小九则默默跟在身后。
    “横波,就到这吧,我……我会想你的。”图兰朵停了下来,她这话其实已说了三遍。
    “好的,我看着你走。”苏游这话也说了三遍,但这一次显然不能在敷衍下去了,因为半里之外便是突厥人的活动范围了,他此时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却只能憋出几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一路珍重。”
    倒是图兰朵返身抱住了苏游,“我知道我知道,你也要珍重。”
    她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然滑落,彩霞似也感同身受,同样泪流满面。
    苏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道,“对了,我原本一直惦记着给你礼物来着,但这些天实在没有时间去买。”
    图兰朵脸一红,她当然知道苏游的时间都用在了谁身上。
    “所以,我现在把这把贴身的小刀送给你。”苏游弯腰从鞋筒中连鞘拿出了他的那把锰钢匕首。
    那把匕首与他相依为命,他甚至洗澡之时都会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已送我满城的鲜花了,这世上哪有比这更贵重的礼?”图兰朵摇首拒绝,她说的满城显然有些夸大,那个城最多只是圆壁城罢了。
    苏游虽然有些不舍,但礼物送出去没人接照样令人尴尬,于是广告词来了,“花无千日,但有了这把匕首,你却能永垂不朽啊。”
    “什么跟什么啊。你拿刀送我,是要与我一刀两断吗?再说,我也没有什么送你的啊。”图兰朵抱着苏游,不依地掐了下他的腰。
    苏游咬着图兰朵的耳朵,低语道,“你的第一次不是送给我了吗?这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
    “你夺走的!”图兰朵再次掐了下苏游,说起这第一次,图兰朵又有些黯然。
    说起来自己在长安与苏游有这第一次,全是因为以为生日那晚自己就已失去,这其中,又该怪喝多了酒,该怪苏游送了满地的花……
    真是万事皆有联系,有果必然有因。
    不是因为自己生日,苏游又怎会送花?不是因为自己住到苏游家,苏游又哪有机会送花?
    可这一切,还要追溯到苏游把自己从襄阳会馆救出来,还要追溯到自己在晋阳外听到苏游讲故事后从灌木丛中站起来,还要追溯到自己的离家出走,以及被苏游劫掠,被成为四国争抢的彩头……
    如今呢?往事如烟,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你也夺走了我的第一次。”苏游无奈地反抗道,图兰朵嘻嘻一笑,又抱紧了他几分。
    小九和彩霞站在一边冷得直跺脚,照这样下去,他们是很难分开啊,难道我们也要陪他们在这变成雪人?
    彩霞正要抓狂时,图兰朵终于放开了苏游,随即转身离去。
    苏游握着匕首,眼看着她与彩霞的背影慢慢变得模糊。
    良久。
    小九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先生,咱们回吧,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了都。”
    “额,是吗?”苏游回头,看了看身后满头白雪的小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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