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外秋风萧瑟,东南军的营帐如一座座鼓起来的小山一般,望之不见边际如同一片营长的海洋,每一个或休息或执勤的东南军都有一番意气风发的姿态与神情,只要常大人再走一步,进了保定城,拿下北京城,这天下就是东南的了,至于东北张作霖,西北孙传芳,外蒙汤玉麟那都是跳梁小丑,在这种情怀下,每个人会成为常振邦的从龙之臣,甚至已经有人盘算着自己在常振邦朝廷中地位如何了,当然更多地却是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天下太平的欢喜。
    他们这般乐观是朴实的,然而常振邦却不敢这般盲目乐观,天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天下了,只要将国门一关,就可以乾纲独断,如今的天下有太多的国家了,大英帝国,美利坚国,罗刹国这是大的,比利时,墨西哥这是小的,这么多的国家加错在一起,关系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关系乱的当真是瞠目结舌,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国际大战,以中国的国力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独善其身,休养生息。天下一统之后尚且要这般小心谨慎,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更是要多加注意不要卷入国与国之间的争议,可是你再小心又能怎么样,别人就是要仗着体胖腰圆就是要找你麻烦,抓你的小辫子,占你便宜,你又能怎么样?你只是个弱者,不是圣人,便算是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如何经得起别人鸡蛋里挑骨头?唐百川和段祺瑞的电报他已经看过了,除了唏嘘之外,他也不知道如何了,若东瀛人真的打过来,中国必然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被人家一口口吃点,感情好的留下一点残山剩水让你自生自灭,感情不好当真是连渣子都不剩,没了中国,难道还有东南吗?或许首当其冲便是东南了。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披上衣服,走了出去,一旁的林焚赶紧跟了过去。
    月如玉盘,朦胧却似梦,对面的保定雄城宛如东瀛小说中出现的吸血鬼城堡,半隐半现地横亘在面前,漆黑却肃穆地立在眼前,诉说着数百年才有的骄傲和强硬,城墙上隐隐约约露一星半点的灯光,如萤火虫一般飘渺不定。
    林焚道:“入秋了,夜风冷,大人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常振邦木然地摇了摇头,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保定城良久,用比秋夜还冷的声音道:“看一眼,少一眼。明天咱们就要撤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饮马保定府。或许……或许要等很久了。”
    当初电报传来,林焚也在场,他怎么能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眼瞅着东南北伐大业过了保定就要成了,谁知道竟然止步于此,功亏一篑,当真令人心寒!若是打败了,还倒好说,东南又不是输不起,可是这无关胜败,却是在兵多将广,粮草辎重火药一应俱全的情况下别别人硬生生的逼着退去,这种窝囊别提有多大了,可是又不得不退,毕竟谁都承担不起挑起中瀛战争的责任,只能说常振邦没有这个命儿了。可是这一条恰恰是林焚所担心的,中国四万万同胞,九成以上都是满脑子旧时代的残留,常振邦的颓败很有可能在某些有心人的煽动下,成为没有坐拥天下之命之人,这种舆论对于整个东南民心士气的打击都是无以复加的。常振邦不是傻子怎么能想不到这个层面,只是有些事,当真掣肘,当真应了那句老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大人,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总有一天这个天下是属于咱们东南的。”林焚说道。
    常振邦摇了摇道:“有些事错过了机会,或许就只能算是一场清梦了。”说到这个时候,他眼中流出了无奈却又不甘心的泪水。
    不远处,保定城内几个人悄悄的从城墙上溜了下来,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东南军的营帐前,那几个人标明身份之后,值班的东南军大吃一惊,转身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人,吴……吴……”
    林焚瞪了他一眼,道:“到底怎么了,好好说话!”
    值班的东南军伸手呼啦了几下自己的胸膛,让自己粗重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才颇为黄恐怖地说道:“大人,吴佩孚孤身一人前来,想要和大人见面。”
    林焚闻言浑身颤抖着一把抓住了小兵,道:“真的?”也不待小兵回答,扭头对常振邦道:“大人下令吧!这可是千载难求的机会,没了吴佩孚,直系何足道也!你就下令吧!”
    常振邦想了想,轻轻吐出两个字:“带路!”
    东南兵忙将常振邦领了过去,月光下的吴佩孚也是一声便装,比起穿军装的他多了几分书生气,只不过别人的书生气充满了酸腐之气,而他身上非但没有一丝酸腐,反而有了一种
    吴佩孚也用心打量着常振邦,这不是第一次见了,可是如这般用心的看着对方,却还是头一次,才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想的要年轻的人,若没有这一身英姿飒爽的军装,或许他更适合成为一名教师学者吧。
    两人相互打量了很久,谁也没说话,代之的却是相视一笑,过后,吴佩孚淡淡地说道:“老弟,陪我秉烛夜游一番可好?”
    常振邦道:“求之不得!”
    “大人,不可啊!”
    林焚很是吃惊得说道,常振邦乃东南的主心骨,一身寄托着天下人的安慰与太平,岂可轻易出走?况这吴佩孚乃是东南最重要的一个敌人,两人秉烛夜游,若是有诈,后果不堪设想!
    常振邦非但不听,反而扭过头对他说道:“你不要跟来,我与吴大帅两个人刚刚好。”说着也不管林焚如何,他走出了营帐,笑着对吴佩孚道:“子玉兄,请!”
    吴佩孚笑了笑,转身提溜起一盏阴明不灭灯笼缓缓地走在前方。常振邦亦步亦趋地跟着,清风送爽此时却只冷,两个人相视无言,却不知道走了多久,吴佩孚才缓缓地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灯笼举向了保定那边,微弱的灯光照的亮前方几尺的地方,却照不到对面的巍峨的从城墙,吴佩孚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知道这保定城自建立起中最厉害的人物是谁吗?”
    常振邦想了想,道:“大概是李鸿章中堂了吧!”
    吴佩孚点点头,道:“李中堂,开学堂,派遣留学生,办洋务,修铁路,建海军,乃中华天地间再造玄黄之人,可是那又如何,甲午一战,说明了一切,如今的东瀛比之明治皇帝凶狠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我国现在却不如同光年间的统一。”
    常振邦道:“子玉兄,振邦留学东瀛,比一般国人更是熟知东瀛人之狼子野心,中国若是统一尚且不能与之抗衡,何况……算了,不说了,明天我东南便会退兵华中,希望子玉兄能宽容一二,让我东南将士安全地走。”说着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吴佩孚的面前,吴佩孚大吃一惊,忙伸手抓起他道:“老弟,万万不可,你先起来,曹三爷让我带话给你,你且听了再说。”
    常振邦抬起头,却不肯起来,道:“还请子玉老兄答应了小弟这一点点小小的请求。”
    吴佩孚摇了摇头,道:“若我不同意呢?”
    常振邦道:“无论子玉兄同不同意,东南绝不让东瀛有开战借口。”
    吴佩孚道:“东瀛欺人太甚,可是咱们中国没资本,袁大总统说的好啊,埋头十年,与东瀛抬头相见!可惜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在推动中国的进步,所有人都认为别人在阻碍中国的进步。所以咱们中国才走到了如今这份田地。你我都是民族的罪人了,东瀛不是要直隶和平吗?老子就给他直隶和平,明天曹三爷出保定城亲自向你投降,随后我们这些被东瀛人点到名的军人都会宣布下野出国。希望老弟能够妥善安排这些军队,善待直隶百姓以及直系那些文物幕僚,为此,我吴佩孚代表整个直系的兄弟恳请常大人答应。”说着一撩长袍,噗通跪在了常振邦的身边,眼角满含泪水,他是不甘心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国家如此,个人又能如何了?望着地上的阴冷的黄土,眼泪落下去砸了个坑,心却是刀割一般,他吴佩孚也曾风光过,一战安湘,再战败皖,三战克奉,有常胜将军的美誉,他曾睥睨天下想要一统山河,成就大业,可惜半路杀出了个常振邦,让他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挫败感,如今东瀛挑食,一场国战就要爆发,如今的直系被常振邦打得残汤剩水,武力统一也成了打脸的笑话,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下一切,以仅有的这一切为中国换取一个统一的希望和东瀛不出兵的借口,至于其他的,一切随缘吧,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能做的事情,只是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再次叱咤战场,或许永远没了机会,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泪如泉涌起来,不过他也是曾经窥视天下的一代枭雄,自然知道何时离去才是最好的,想到这里他猛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跪在地上的常振邦,灯笼没有随他而去,风一吹倒了,轰地一声,竟然烧成了一个火球,一片短暂的辉煌照亮了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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