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渝最终还是没有和儿子下成棋。
    萧克定走后,他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周若彤,对于周若彤交代的任务,他不止完成了,而且是超额完成,萧成渝觉得很有必要朝周若彤炫耀一下自己作为男人的能力。
    对于凭空多出来的三百万两,意味着大梁两年至少无忧。周若彤本该很满意,但是此刻周若彤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萧成渝对着周若彤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勤政殿发生的一切,不时还要描述一下自己是如何的精明,如何的智慧,以及泰山王萧克定这个看似不动如山的王爷在听到八百万两白银的嫁妆后露出的那副如同吃屎一般的悲惨面容。
    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刺绣,萧成渝端过了一杯茶,周若彤望着他认真的说道:“所以,正月十五那天,萧紫衣就该入宫了?”
    萧成渝端起了茶盏才觉得有些烫手,为了不烫嘴,他放下了茶盏,盯着褐色的茶汤,上面有两片干枯的茶叶起起伏伏。
    “你知道的,朕虽然是皇帝,却不如当年晋王那般自由,很多事情都是情非得已。”
    周若彤低头看着手里的刺绣,然后捏起一根细细的银针朝中间的花纹猛地一戳,绣了三个月的刺绣眼见着就要完成,却这么毁了。周若彤似乎毫无所觉,继续绣着,刺着,扎着,“晋王也好,皇帝也罢,你终归是家里的男人,自然是你想做什么就是什么。”
    萧成渝的眉头深深的皱起,他看到了周若彤手里的刺绣已经毁了,那原本规整的花纹乱做了一团,上上下下都是粗糙的线头,是以眉头皱的更深,“你一直未对此事发表过什么看法,朕以为你不会吃醋。”
    周若彤将手上的刺绣随手丢在了桌子上,然后正视着萧成渝,萧成渝挺直了背脊,双手放在双腿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严肃姿态,因为数年的夫妻,他晓得周若彤正视自己的时候,就意味着稍后的谈话会很正式。
    “不发表看法,不代表我不会吃醋。就像是我不会逢人便说我是个女人,但我依旧是个女人,你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
    萧成渝隐隐的有些头疼,周若彤说的很明白,我不会逢人便说我是个女人,但我就是个女人,那便是事实。女人总会吃错,那也是事实。萧成渝已经习惯了周若彤执掌后宫,言行举止颇有国母风范,举手投足皆是仪态万芳,这能说明很多,但也不能说明周若彤不会吃醋。
    萧成渝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然,这婚事不结了?”
    周若彤笑了,是冷笑,表明她对于萧成渝这不负责任的糊弄感到生气,萧成渝赶忙说道:“我是认真的。”
    萧成渝在周若彤面前一严肃,总会说我,借此对周若彤表明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那自然是需要认真对待的。
    周若彤望了他一眼,“你是皇帝。”
    “我知道。虽然皇帝在做选择的时候,需要顾虑很多,也很不自由,但我终归是皇帝,所以我有反悔的能力,也有不做选择的权力。”
    “那八百万两银子怎么办?”
    周若彤问了一个很严肃也很重大的问题,这让萧成渝不止有些头疼,还有些恼怒。
    “在你眼里,是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周若彤咬了咬嘴唇,这是小女儿的姿态,也表明周若彤在认真的思考,在很用心的纠结,对于如此浅显而直白的道理你竟然要纠结至此,萧成渝很不满意,好在萧成渝知道她的答案,因此也不再心中记恨。
    终于,周若彤松开了嘴唇,经过一系列的天人交战,周若彤做出了决定,“你还是成婚吧。”
    萧成渝知道周若彤最终不会反对自己成婚,但是赤,裸裸的表明自己不如银子重要,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赌气似的说道:“这个亲事,朕不结了。”言语之间,又恢复了朕这个词。
    周若彤立刻火了,“那我的银子怎么办?”
    萧成渝白了她一眼,“你爱咋办咋办,反正朕不结了。朕要告诉你的是,朕不止是朕,朕还是个男人,男人也要吃醋了。”
    “萧成渝,你吃银子什么醋?”
    萧成渝的嘴角一扯,不搭理她。
    周若彤两手一摊,坚定的说道:“八百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萧成渝无奈了,“都多少年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爱财?”
    周若彤瞥了他一眼,然后让春华给自己换一副新的刺绣,却不着急下针,她说:“多少年了,人的性格很难改的,而且我也不觉得爱财有什么不好,所以我也不想改。”
    萧成渝扭过了身子,望着周若彤一板一眼的说道:“那你也该爱我超过爱银子才是。”
    不知不觉间,萧成渝的称呼又由朕变成了我。
    如果爱朕,那不是爱我,朕是一种身份,一种象征,一种地位,萧成渝是皇帝,皇帝不是萧成渝。
    至少在翠柳宫这方丈之地里,萧成渝不是皇帝,只是萧成渝,是对面那个叫周若彤的女人的男人。
    周若彤对于萧成渝的发问,觉得很无奈,也很无聊,她轻声说道:“可是八百万!”
    周若彤再次强调了这个数字,因为这不仅仅是个数字。
    萧成渝挠了挠了头发,没有带冠冕的他将头发弄乱,显得他的心情很糟糕。
    “朕乃大梁之主,坐镇万里河山,亿兆子民......”
    “能换钱么?”
    萧成渝语塞。
    这个女人,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好没道理!
    ......
    年初七,大家已经都知道泰山王萧克定入勤政殿一事。
    这个消息是韩悦有意传出来的,因为据有心人说,这是韩大人在勤政殿门前亲眼撞见,亲口所说。
    可怜的韩大人,上午拜访了杨长典和宇文靖,压根没提这档子事儿。下午他就和褚向浩坐着马车往江南道而去,也没空提这档子事儿。反正人都走了,宗养才自然要好好利用一把。
    泰山王萧克定入勤政殿商议正月十五的婚事,自然该小心翼翼,不被人看见,结果却被户部尚书看见了。
    这真的是个巧合,但没人相信这是个巧合。
    因为韩悦是圣上的人,韩悦能看见的东西,自然也是圣上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韩悦能说敢说的东西,自然也是圣上的允许他说的东西。
    虽然当时皇帝因为到手了八百万两银子很开心,也没有刻意告诫韩悦一番,但韩悦依旧不会瞎说,但宗养才会呀。
    往江南道上的马车刚刚驶出了城墙,韩大人已经远去,但京城里的贵人府邸中,到处都经由他人之口述说着韩大人说。
    之后,便是冯公公说。
    冯公公说,泰山王离开勤政殿后,皇帝去了翠柳宫。据说,皇帝和贵妃娘娘吵了一架。
    这又撩动了很多人的神经。
    大家似乎望了后面的话是据说,据说就是猜测,不是冯公公说。
    冯公公的后面半句话是,圣上出了翠柳宫,似乎有些不太开心。萧成渝整日里摆着一张祖传的冰山脸,任何人看到了都觉得皇帝不开心。
    皇帝忧国忧民,万里河山,亿兆子民,要忧虑的事情很多,自然大多数时候都谈不上开心。
    但大家都没往这方面去想。
    萧克定,泰山王,萧紫衣,新贵妃,老贵妃,皇帝娘娘吵架,皇帝不开心。
    所有的词语或者断断续续的话语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错误的信息。
    娘娘因为皇帝将要迎娶萧紫衣而和皇帝吵架,皇帝因为此事很不开心。
    得到这个错到离谱的信息后,顾之章面对着一干御史们,一拍桌子,长叹道:“不能再等啦!”
    御史们,六科给事中们,翰林院学士们,大家组团,在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八这个好日子一道入勤政殿拜访皇帝。
    他们带了很多奏疏,跪在勤政殿门口等人召见。
    冯保保揣着双手和宗养才站在阴影里,宗养才朝那边的御史们努嘴,然后轻声问道:“能活下来几个?”
    冯保保想了一会,说道:“虽说这群人脑子不太好使,但运气倒是不错,正月十五没过,还属过年,大过年的杀人总是不吉利的。”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也有些满意。
    对于狠狠地坑了老师顾之章一把,他心中毫无愧疚,至少也是个警告,就像冯保保说的那样,还在年节当中,总不会杀人。
    年结过后,顾之章在胡闹,可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勤政殿内,萧成渝罕见的给顾之章赐了座。
    这又是一个错误的信息,错误的信号。
    顾之章心想,果然如传言一般,此事已经让皇帝与娘娘心中生了嫌隙。
    萧成渝从木盒中取出一份条陈,没有看,他问顾之章,“你的?”
    顾之章刚想回话,然后转念一想,小心驶得万年船,就说道:“启奏圣上,这是御史台的奏疏。”
    御史台是顾之章的御史台,御史台的奏疏自然也是顾之章的奏疏。
    皇帝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没有开这本折子,他笑道:“好嘛,御史台有那么多人,就算是大多数意见,也不一定是顾大夫你的意见嘛!”
    顾之章想说话辩驳,但皇帝已经翻开了奏折。
    看罢,皇帝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只是不再看顾之章,他朝外叫道:“冯保保,你给朕进来!”
    门外头的冯保保立刻让宗养才理了理衣衫,宗养才轻声道:“冯公公,留情啊。”
    冯保保点了点头,“你的面子总要给的。”
    冯保保进来后,萧成渝对他说:“你去门口看看,把今天来人的名单给拟个折子上来。”
    冯保保点了点头。
    顾之章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出汗了。
    今天觐见的人,有一半被冯保保列到了名单上。
    年节不适合杀人,所以名单上的人全部罢官。
    那份折子上写的是,奏请皇帝正月十五不要立太子。
    据说皇帝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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