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保听到了响动,立刻冲了进去,韩悦犹豫了一下,因为自己终究不是内侍,未得召见,不敢贸然进入。
    冯保保扶起了面色苍白的泰山王,又捧来了凳子,萧成渝一挥手,他立刻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韩悦上前低声问道:“公公,里头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圣上和人打架了?”
    冯保保瞪了他一眼,“韩大人,本公公先前说什么来着的。”
    韩悦悻悻然的退到了一边,不再多言。
    萧成渝坐在勤政殿的上首龙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萧克定。萧克定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圣上,一千万两,是不是多了些?”
    萧成渝皱起了眉头,“朕乃是堂堂大梁天子,竟然不值区区一千万两白银?”
    萧克定抽搐了一下,心想你这歪理都是跟谁学得,怎么和你父皇全无半点相似?若非先前那冷若寒霜的气质和先皇如出一辙,不然到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老皇帝亲生的了。
    “圣上,非臣哭穷,一千万两白银,臣实在拿不出啊。”
    “那就先延缓亲事吧,朕也有难处,你是知道的。”
    “圣上,亲事延缓不得,都已昭告天下,身为君主,岂能失信于天下?”
    “前些日子,朕每日只吃一顿,也是人所皆知,不信你打听打听去,想来大梁百姓知晓大义,会理解朕的。”
    “......圣上,能不能少点?”
    “皇叔有苦衷,朕也明白,这样吧,九百九十万两吧。”
    “圣上,只少了十万两啊。”
    “十万两白银,不少啦!”
    “圣上,再少点吧。臣只拿的出五百万两。”
    “皇叔,不是朕讹你。年前,朕答应了大学士给他修殿宇,三殿三阁,就是六座宫殿,朕大话说出去了,临到头没银子了,你也知道,大学士一向不怎么好说话。”
    “圣上,要不然这样,臣去找大学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来大学士会理解的。”
    “不行,皇叔不能去!”
    “这是为何?”
    “因为大学士走亲戚去了。”
    “.......圣上,六百万两,再多,臣拿不出来了。”
    “八百万两,不能再少了,不然这亲事就再延缓几年再说。”
    “唉......八百万两就八百万两吧,这已经是臣的大半产业,一时置办起来,也颇为麻烦,圣上能否宽恕两年。”
    “皇叔要是有困难,这亲事延缓也不碍的。朕可以等。”
    “圣上,还是别等了。臣这就写信给犬子,让他置办妥当入京。臣这里有两百万两银票,原是给女儿做嫁妆的,圣上急用,就先拿去吧。剩下的,在今年春末必定补齐。”
    “真是辛苦皇叔了。”
    .......
    勤政殿内君臣二人的商议,就像是菜市场上买菜的老翁和买菜的主妇一般,讨价还价,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克定是在卖女儿,但萧克定心里苦哇,就是卖女儿也该是老丈人赚钱,自己倒是赔了个底朝天。
    韩悦在门前静候,突然看到泰山王萧克定走了出来,心中大惊,慌忙拱手施礼,心想泰山王萧克定入宫面圣,若是传了出去,必定震动京城,怪不得先前要关门。
    韩悦也算是中枢里的老人了,萧克定自然认得,他点了点头,拱了拱手,未说一句话,便起身离去。望着萧克定的背影,韩悦一时间有些唏嘘,想当年自己还在翰林院供职编撰时,白衣公子萧克定何等潇洒,不曾想,连当年名动京城的白衣王侯也老了。
    唏嘘过后,韩悦正准备反身入勤政殿,却发现萧克定又回来了,萧克定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拉着韩悦来到了角落里,他低声问道:“韩大人,你管着户部,和我交个实底,宫里是不是缺钱啊?”
    韩悦先是一愣,心想你不是嫁女儿么,管宫里缺不缺钱作甚?又一想,自己是管着户部的,若是如实相告,终究脸上无光,他刚想说近来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又想起了昨天宗养才酒席上提到的事情。当时宗养才提及正月十五的贵妃册封大典,礼部拟了三个方案,圣上都说奢侈,最后只留了一句话,一切从简。结合刚刚勤政殿内的动静来看,老头子和皇帝之间显然不太愉快,现在问自己宫里是不是缺银子,那肯定是圣上要从简婚礼,给老头子随口胡说的理由了。
    想到这一点,韩悦立刻说道:“王爷,你不在京城,是不知道啊。我管着户部,也是独木难支,捉襟见肘,实在是举步维艰啊。”
    萧克定有些狐疑,“户部还在亏空?”
    见他不信,韩悦立刻说道:“可不是,怎么,您还不知道。去年,娘娘可是清空广储司的财物来补太仓银,光是工部报上来的款子,仅修河堤一项,就是三百万两白银,更何况.......”
    萧克定挥手打断了他,然后脸色难看的不发一言就走了。
    看着脸色铁青的萧克定,韩悦挠了挠头,心想户部是缺银子,但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嘛摆张臭脸啊。
    韩悦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后天就下江南了,也不掺和他的烂事,就整理了一下官袍,尽量抚平了胸前补子的褶皱,扶了扶官帽,然后入殿觐见了。
    萧成渝此刻正心情大好,周若彤起早交代的任务,是五百万两,底线是三百万两,结果自己谈下来是八百万两,深感朕也大有赚钱的手段,动动嘴皮子就多赚三百万两,八百万两可是大梁丰年的两年的税赋,一下子就国库充盈了起来,此刻见到管国库的韩悦,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韩悦,你来的正好,朕同你说,刚刚朕讹......赚了一笔银子,国库充盈了。”
    韩悦有些不解,还没往刚刚萧克定身上靠,也没多想,就躬身施礼陪笑脸道:“圣上英明,国家之幸!”
    萧成渝坐在龙椅上,神色大好,他说道:“尚书此来,所谓何事?”
    韩悦恭敬的说道:“虽说国库亏损暂时可解,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臣管着户部,太仓无银,实在汗颜,江南道历来是朝廷的重税之地,盐税商税,皆是头等大事。还有内廷田产,织造局等重地,皆在江南,臣打算后日便下江南,彻底整治,还请圣上恩准。”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你有心了。朝廷官员若都如你这般,朕何必如此心忧,你既然执意现在便去,朕便答应了你,冯保保,你让司礼监准备一道旨意,交给礼部,然后发急递下去,让江南道的各部做好准备。”
    冯保保立刻点头,称遵旨。萧成渝又说道:“对了,歇会你去兵部那边打声招呼,让宇文靖交接一下,毕竟以前江南一直是他在管,有他的帮助,日后你下江南方便做事。”
    “臣领旨。”
    韩悦走后,萧成渝的眉头皱起,他对冯保保说道:“保保,你怎么看?”
    冯保保怔了怔,然后在心里揣摩用词,萧成渝不耐烦道:“别揣摩了,你都跟了朕七年了,就是说错了话,朕还真的罚你不成?”
    “圣言诛心!”冯保保说道:“依奴才来看,韩大人这是急着躲灾呢。”
    萧成渝点了点头,“他和褚向浩一块下去,哪能不和褚向浩多交流,褚向浩唯宗养才马首是瞻,如今这么着急下江南去,十有八九是宗养才的主意。”
    韩悦是皇帝提拔的人,最近御史台常常集会,想来还要在正月十五闹一场,届时,内阁要营造公平公正的形象,不宜得罪那些言官,相王自然不会发声,皇帝也不能撸起袖子和大臣打嘴皮子仗,是以韩悦的地位就十分的重要起来。
    念及这么一层,冯保保就小心的试探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去礼部打个招呼,卡一卡韩悦,让他拖到正月十五之后再下去?”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既然他急着要走,那就让他下去吧。江南的事情也不好办,再说,朕的这个未来的老丈人不比顾之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如今已经现身,想必也不会由着顾之章乱来,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主子圣明。”
    “提到朕的老丈人,朕倒是想起,那个去中原走亲戚的林昌黎还没回来?”
    冯保保想了一下,说道:“据守城的卫士留意,林大人是在年前进的城。但应该没有回家,也不知道躲在哪里。”
    萧成渝冷笑道:“这个林昌黎,倒是比韩悦聪明,顾之章那老头子天天在家门口堵他,他就是不现身。想来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就自己冒出来了。”
    冯保保就小心的问道:“圣上如此关心林昌黎的动向,是打算重新启用林昌黎了?”
    萧成渝望着冯保保,说道:“保保,此话问的,便是放肆了!”
    冯保保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当下跪下叩首道:“奴才失言,请圣上恕罪。”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你起来吧,朕今天心情好,便不与你计较,朕知道你们都关心养望在林的林昌黎何时受到重用,念在你还有点功劳上,朕告诉你也无妨,三殿三阁修好之后,总有他林昌黎一席位置。你要是想送人情,趁早。”
    冯保保颤抖着说道:“奴才不敢。”
    萧成渝乐了,“有何不敢?林昌黎入了内阁,以后少不得要和你司礼监打交道,提前通个气儿,日后好说话。”
    冯保保望了一眼萧成渝,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当下不言,心中直呼,在主子面前,还是要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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