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彤盯着宗养才,他发现今天的宗养才很不一样,让周若彤有些心惊,有些害怕,没来由的,这害怕不知从何而起,就像是当年晋王府时代时那莫名其妙的害怕一样。
    周若彤直接拒绝说道:“不当讲。”
    宗养才身后挠了挠脸,像是只猴子看到游客手里的花生却吃不到的着急样子,他说道:“娘娘,别啊,我憋着难受。”
    周若彤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那就憋着呗,反正都憋了这么久了,再说了,憋着也是你难受,我又不难受。”
    “娘娘,不带您这样的。”宗养才快哭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话把他憋成这样。
    周若彤摆了摆手,“讲吧讲吧。”
    宗养才小心翼翼的望了周若彤一眼,“娘娘我可真讲啦!”
    “有屁快放。”
    宗养才左右再次张望了一眼,确定没别人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娘娘,今儿个,我宗养才给您掏心窝子的讲些话,可能不太好听,您就觉得没听到就成。
    朝廷宫里,自以前的乱摊子到现在的百废待兴,大家伙心里瞧着都明白,全是娘娘的功劳。
    宫里,有冯保保,有萧保梁,有褚向浩,有皇甫冲,有他们内务府六大商人,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宫外头,朝廷上,有顺王,有张甫之,有胡世海,有我宗养才,各种政务海晏河清。
    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娘娘您想过没有,里头的外头的,您都安排好了,那我们天纵神武的皇上干什么呢?”
    周若彤心里一惊,耳畔如同惊雷炸响。这种事情,她早已想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自欺欺人罢了。
    她费了好久功夫,才稳住心神,然后冷冷的望向宗养才,说道:“这种话,也只有你宗养才敢说。”
    宗养才挺直了脊背,说道:“这种话,我也就敢当着娘娘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你别再说了。”
    宗养才却一脸正色道:“娘娘,这回是我宗养才斗胆忤逆犯上了。这话起了一个头,自然要说完。
    相王那狗日的,没安好心,我们大家伙心里都明白。他挤兑走了张甫之,娘娘就说服圣上建内阁启用张甫之;他接管六部,娘娘先是收买了韩悦,再是安插了林昌黎,如今更是提拔了我和董立本,现在又打算动兵部。
    六部已经千疮百孔,相王就是做了宰辅,面对一个六部安插有各方派系的大饼,他敢下口吗?
    相王那个人精儿,他能不知道?但是他做了什么,还不是在江南道折损了十五万大军和娘娘做这笔看上去亏本亏到姥姥家的买卖。为什么?因为他能等。
    设立内阁,启用张甫之,收买韩悦,放权冯保保......这里头哪样不是娘娘的意思,虽然这都证明娘娘是对的,但是能保证圣上心里头没点想法......”
    “够了!”周若彤怒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知道刚刚那些话,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了吗?”
    宗养才叹道:“娘娘刚才也说了,这些话,只有我宗养才敢说,想必娘娘心里清楚我宗养才说的是什么,娘娘对我宗某重用,信任,我无以为报,所以,我宗养才也对娘娘说,这话也只敢对您说。”
    宗养才顿了顿,然后起身道:“娘娘,非我宗养才不愿执掌礼部。我宗养才不是什么富贵世家出身,也爱财,也爱权,也贪墨,但也想干点实事,做那流芳百世的千秋大梦。但是娘娘,您想过没有,一切的安排,圣上都是随着娘娘的意思来的,唯独一次,那就是让董立本顶掉我宗养才执掌天官,让我宗养才滚蛋,说任性也好,说耍脾气也好,但是,娘娘,圣上可就只有这一次顺心而为,如果这都不让圣上顺了心......”
    剩下的话,宗养才不再明言,还是刚刚的话,周若彤一句‘也只有你宗养才敢说’已经表明,周若彤心里都明白。
    这回把宗养才丢到刑部去,事先没有任何商量,按照以前商量好的,是让宗养才在吏部养着,到时候顶替相王,也是钳制相王的手段,结果萧成渝一个招呼都没有,舍弃了宗养才,难免是意气用事,但皇帝可就这么一次任性而为。
    皇帝如果不能连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为都不行,那皇帝还是皇帝吗?
    或者说,谁是皇帝?
    这便是宗养才看透的,也是相王看透的,更是周若彤看透的。这个局,是自老皇帝驾崩之后已经开始的,没有办法的事情,大梁在一堆裱糊匠的帮助下苟延残喘了很多年。
    这个时候,终于挺不住最后一轮风雨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大梁需要一个能够破而后立的人站出来。这个人只能是周若彤,不能是其他人,乃至萧成渝。
    不是萧成渝不够优秀,也不是周若彤比他优秀,而是周若彤穿越来的那个世界比这个世界太优秀。
    很多理所当然的真理在那个世界被大家接纳,但在这里就不是理所当然了,因为那些粗浅的真理是历代王朝覆灭后历史得出的规律,大梁才多少年,大梁之前的朝代才有几个?
    所以,这就是个死局。
    周若彤抬起头,说道:“本宫感谢你,但本宫不相信你说的。不是本宫自欺欺人,而是因为萧成渝他不止是大梁的皇帝,还是本宫的男人,孩子们的爹。”
    宗养才不在多言,周若彤说道:“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你就不要推脱了,其他的,你也不用多想,这个节骨眼一过,不管再有什么事,本宫都不会多言,日后朝廷的事情是朝廷的,宫里的事情是宫里的,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就安心的相夫教子,便是如此了。”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您刚刚说的话算不算数?”
    周若彤眯着眼点了点头,“自然算数。”
    然后宗养才又恢复了往日的面容,非常不要脸似的笑道:“娘娘刚刚说我出任礼部尚书,娘娘就算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能有多大!”
    周若彤拿起桌上茶碗砸去,“我大你个大头鬼!”
    宗养才拔腿就跑,“娘娘,臣先告退,那人情的事儿,您别忘了,有机会我来讨。”
    周若彤被气乐了,蹬鼻子上脸,他宗养才倒是和自己家的闺女有的一拼。
    周若彤一念至此,起身而立于屋檐之下,望着满园的风雪眼中尽是萧瑟。
    “话只有你敢说,真正可用的人,本宫也只有你一个啊。”
    宗养才出了翠柳宫,一步三回头,嘴里碎碎念道着,“娘娘你可别坑我啊,希望您许诺的那个人情足够大,能救我那老王八蛋老师的一条命。”
    ......
    雪下两场,京城一场,江南一场。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白衣飘飘,依旧纤尘不染,典章抬眼望着,心想,你究竟带了几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来,咋的天天都是这一套。
    宇文靖的桌上摊着地图,江南道的战事,彻底的打响。先前典章率众厮杀,确实是让三路王爷大吃一惊,王爷们一退再退,朝后退了三十里。
    结果,好玩的事情来了。
    在大好形势下,宇文靖却鸣金收兵,让典章龟缩在金陵城内就是不出去。
    三位王爷兴许是突然被打了一下,脸上挂不住,竟然一个个像是失心疯一般,拼了命的攻打金陵城。
    军队的攻打,绝非做做样子,全是拿人命去堆。箭雨比天上的雪花还要密集,不断的朝城内飞去。
    宇文靖下令,外城区的居民一律朝中城搬迁,反正江南多大宅院,临时搭建帐,篷,入住的又都是一个城区的百姓,自然算不得扰民。
    接着,宇文靖下令,严守城池,决不可私自出城迎战。这样,就打起了消耗战。
    对于宇文靖前后态度的转变,典章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宇文靖那铁血手腕可不像是装腔作势,一副非要把外头的王爷打趴下不可,但不知为何,突然龟缩不动了。
    前后态度的转变,不是说宇文靖真的怕了外头的王爷们,而是那封来自京城的胡大人的信。
    胡世海信里讲的分明,朝廷目前将有变动,让他早早的结束江南道的事情,然后入京赴职。
    宇文靖心想,兵部的左侍郎那岂不是稳稳当当的,但是转念一想,执宰兵部,自然手中得有兵权。
    两淮的兵马,怎么也算是自己的嫡系部队,自己的人越多,自己在朝廷里讲话就越硬气,是以,这么一想,他就不着急了大战立威,而是保全实力了。
    至于信上交代的,彻底解决江南道的战事,宇文靖心里有底,他望向了典章,意味深长的笑了。
    典章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这狗日的每次一笑,都准没好事。
    宇文靖叹道:“瞧这仗打的,劳民伤财不说,还死死的把咱们拖在这,连个年都过不安稳。”
    典章也叹道:“要是有法子,谁愿意打仗啊!”
    典章的态度很明确,别在老子身上打主意,老子可没办法说动外面的王爷趁早滚蛋。
    宇文靖望向典章,笑得十分灿烂,“典将军,你说在广陵府那会儿,我对你怎么样?”
    典章愈发的心里发毛起来,心想,你总计请我吃了十五顿火锅,这点在你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的宇文靖眼里看来,那是事儿吗?
    典章正色道:“总督大人,您有话直说,这样对我笑,我害怕。”
    “欸——”宇文靖一把拉住了典章的手,典章想抽抽不回来,“典将军,我对你也不错是不是,那咱俩就是朋友了,帮帮忙呗。”
    我去你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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