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很大,宫墙下头,褚向浩和宗养才站着,窃窃私语,鬼鬼祟祟,蝇营狗苟,摇摇一看,就不像是好东西。
    “哟,宗大人这是干什么呢?”尖尖的嗓音像是外头的风雪,寒意十足。
    宗养才的汗毛倒竖,赶忙扭头,见到了院墙下站着的是冯保保,冯保保一袭大红袍,身后便是皑皑白雪,刺眼的很。
    褚向浩心头一寒,宗养才快速的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然后换上一副笑脸上前拱手道:“这不是冯公公嘛,我这给您见礼了。”
    “别介!”冯保保一推手,扭头瞥了一眼褚向浩,然后笑眯眯的对宗养才说道:“您现在可是实打实的正二品的尚书大人,爵位高的很,本公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敢让您给我见礼,我这不是找罪受嘛。”
    说话间,冯保保又瞥了一眼一旁的褚向浩,这是在这一炷香的功夫里,他第二次瞥褚向浩。
    褚向浩觉得,公公的眼神,比外头的风雪更冷,像刀子。
    冯保保接着说道:“宗大人,不是我说您,您最近做的事,可真有些不地道。先是带人平了翠红楼,翠红楼里,有内务府入得股子,每年一半的盈利都是内务府收,怎么说也是皇家的私产,您这一手,自个儿是建功立业了,在娘娘那儿讨喜了,到了咱家这里,反倒不好做人了。”
    宗养才心里吃惊,心想,翠红楼如果真的是每年暗地里给皇家府库交银子,那这事就麻烦了,已经不是三大商人的事情,而是刑部攻击内务府,这粱子就算是结下了。
    冯保保再次瞥了一眼褚向浩,这是短短功夫第三次瞥他,褚向浩无奈,又不敢说话,直接低下了头,看着左脚和右脚玩。
    冯保保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刚刚咱家跑了一趟刑部衙门,没瞧见咱们的尚书大人在衙门里办公,反倒是回去复旨的时候在这儿瞧见咱们的尚书大人,原来是和内务府的褚大人唠嗑呢。哥俩好是感情深,不怨咱家说,宗大人,刑部兼任大理寺卿,手底下的官儿可不少,您这胳膊是伸的够长的,伸到内务府来挖墙脚啦。”
    低着头的褚向浩满脸是汗,汗水在地上的雪中穿戳了一个个小洞洞。
    宗养才笑着拱手赔罪道:“公公这话就折煞小的了,您看这城墙,我和褚兄是好哥儿俩不说,但这挖墙脚就不是了。一堵墙,从东面到西面,我是公公西边儿的墙角,褚兄是公公东边儿的墙角,公公站中间,哪有自家墙角挖自家墙角的道理?”
    冯保保乐了,“瞧您这张嘴,娘娘常说我冯保保嘴甜,和您比呀,还差着呢,您也别搁这儿站着了,娘娘找你呢。”
    宗养才立刻点头哈腰道:“谢公公提点。”
    宗养才一路小跑往翠柳宫而去,褚向浩仍旧低着头,冯保保摇着大红袍来到了他身前,尖声尖气的说道:“褚大人,还低着头做什么,人都走远啦。”
    褚向浩抬头,摸着脑袋嘿嘿一笑。
    冯保保大袖一甩,“愣着干嘛,内务府闲的是吗?”
    褚向浩二话不说,就往内务府跑去。
    冯保保瞧瞧西边儿,又望望东边儿,叹了一口气,“就没有一个能让本公公省点心的。”
    ......
    宗养才走入翠柳宫,脸上的笑容像是春风一般,讨喜的紧,就连春华也喜欢看他这张笑脸。
    对宫里走动的人来说,这笑也是一门学问。有冷笑讥笑讪笑嘲笑怒笑等等形形色色的笑,每样笑在每种场合用,见到不同的人自然用不同的笑,宗养才不一样,他不管对谁,都是一种笑容,这和相王有些像,但相王的笑容笑的让人容易心里发毛,就像是蛇吐信子永不满足,宗养才的笑却完全相反,是那种刚吃饱饭打个饱嗝开心满足的笑,所以讨喜。
    宗养才扯着笑脸道:“娘娘,您找我?”
    周若彤伸出一根手指,春华会意,赶忙搬了张椅子来,每回宗养才进门娘娘都会赐坐,春华心里看的明白,除了顺王和张甫之,这可是独一份。
    宗养才起先还会道谢,但久了,就觉得理所应当,直接一屁股坐下。这又和张甫之和顺王不一样,他俩落座前总会道谢。
    放在别人眼里,这像是蹬鼻子上脸的无礼举动,但春华心里明白,这个细节,娘娘看在眼里,却从来没说过什么,说明拿宗养才至少当半个自己人。
    周若彤伸出一根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来回的划着,也不知道划些什么小道道。“宗养才,刚刚陶言那个老头子过来说你让人家吃了闭门羹。你说说你,做到尚书了,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人家陶言好歹是你前辈,大风大雪的天,你把人家老头子关在你门外头晾着,你良心上能过意的去?”
    宗养才一拍大腿,嘴一咧,“娘娘,甭提那老匹夫...”见周若彤“嗯?”了一下望着自己,宗养才立刻改嘴,“那老尚书,他他他竟然假传娘娘的懿旨,要和我宗养才换搬凳,娘娘你说气人不气人。”
    宗养才表情夸张,活像台上的丑角儿,春华都忍不住乐了。周若彤连忙摆手,“停!打住!瞧你那聪明的劲儿,你别想堵死我的话,实话告诉你,陶言是我让他去的,先前我想着让你在刑部坐两年冷板凳,现在觉得刑部不适合你,还是去礼部的好。”
    宗养才双手一摊,无奈道:“娘娘呀,礼部的板凳可比刑部更冷,你说我这种人,年轻的时候就没好好读过两本书,捐钱买了个小官儿,然后靠着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来到了庙堂,我去坐礼部的板凳,岂不是冻屁股嘛。”
    春华噗嗤一声,这回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周若彤猛地一拍桌子,“你敢跟本宫讨价还价?”
    宗养才一缩脖子,头一扭,双手塞到袖子里,一副小媳妇受了委屈哀怨的不得了的样子。
    周若彤对春华说道:“春华,你跑趟御膳房,看看我那只烧鸡炖的怎么样了,让他们别放糖,每次交代下去了,他们就是不听,烧鸡还放什么糖,活该找骂,你过去给我骂他们去。”
    “得嘞。”
    春华走后,周若彤站起,指着宗养才的脑袋说道:“瞧你寻常一个聪明的人儿,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拎不清?”
    宗养才扭过了脑袋,双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然后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下四周,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没外人了吧?”
    周若彤双手叉腰骂道:“你个遭瘟鬼,本宫连春华都支开了,你还不知道说点良心话。”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调我去礼部,是保我,我宗养才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别人觉得礼部是清水衙门,但那是别人傻,明年兴科举,这带头的,得是礼部,科举结束后,便是与塞北的周国结盟,打开商道,两国永结同好,还是礼部出头。前头两档子事情,都是千百年的大计,户部一旦转入正轨,这天官地官的名头,指不定要换一个给礼部,这可是实打实的美差大官,娘娘把礼部给我,我心里感激着,可是娘娘有没有想过圣上那边?”
    周若彤一挥手,掀起一阵凉风,她不耐烦的说道:“你既然知道礼部的重要性,那你就好好地把手上的差事办妥了,管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其他的本宫给你兜着。”
    宗养才却摇了摇头,“娘娘,这不是兜不兜得住的问题,听闻那回大臣们因为皇上不吃饭来翠柳宫请愿,娘娘给了顺王爷一个‘和’字,那时候,娘娘说君臣要和,夫妻也要和,家和万事兴。我宗养才毕竟是个外人,掺和到了家事里,终归不美,退一步说,娘娘和圣上的家事,就是国家的大事。圣上让我去刑部,林昌黎养望在林,风头一过,我不还是给他腾位置。既然如此,我不如混吃等死,将来也好给娘娘和圣上一个由头。
    再说啦,我这也不亏啊,圣上那么英明,怎么会看不出我混吃等死是配合圣上安排,圣上记得我的好,这就够了,皇家一点香火情,日后我娶妻生子,给老婆请个诰命,给儿子安排个翰林,我可不信圣上不肯。圣上和娘娘都不是小气的人不是。
    到时候,我安置点田产,纳几房小妾,儿子在朝中做官,老婆还有诰命,没事读书喝酒,赏花赏月,岂不快活?”
    周若彤重又坐下,打量了一眼宗养才,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你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宗养才肯定的说,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娘娘肯放过我。”
    周若彤笑了,“你觉得呢?”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娘娘,我跟着您走南闯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带您这么坑人的。”
    “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周若彤说道,“你瞧瞧人家大学士,为了天下苍生,鞍前马后,奋不顾身,你多学着点。”
    宗养才小声嘀咕道:“他张甫之是千年难遇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饭都吃不上了,我学他,不带这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
    “你说啥?”
    “啥也没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宗养才宗养才,你这名字取得好,养才养才,养才于心,但是朝廷目前在改革的关键点上,本宫不可能放你,话说白了,你准备礼部上任,算是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宗养才嗫嚅了很久,然后起身说道:“娘娘,有番话我想和您说已经很久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章节目录

妃卿不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婉出清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婉出清扬并收藏妃卿不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