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门前的石狮子已经被多年来的雨水冲涮的坑坑洼洼,斑驳的凹槽里塞着树叶和泥水,十分的肮脏。
    冯保保躺在地上,哼哼着,一只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动弹不得。
    “你个太监而已,凭你也配,你的命,不值钱。”
    听到这话,冯保保有些不开心,有些哀伤,连刺客也看不上自己。
    春华扶着两位殿下冷冷的望着,前路已经被封死,两个黑衣人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有玩味的笑意,就像是猫捉到老鼠后,往往不会一口咬死,而是先把玩一会。
    春华咽了口口水,萧湘沫和萧君正死死的抓住她的衣角,目露惊恐的神色。
    春华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对面前的两位刺客说道:“既然二位都是田家的后人,想必也是恩怨分明之人。廿年前的事情,和孩子无关,我愿把命交由二位,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笑话,你一个婢女,也敢讨价还价。你和那边倒地的太监都一样,命不值钱。”
    说罢,那二人显然不想再拖,直接举起大刀。萧君正和萧湘沫吓坏了。
    刚举起的刀停在半空中,那汉子用刀刃指了指萧君正,又指了指萧湘沫,冷笑道:“你们两个小鬼,过来给爷爷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两声祖宗饶命,爷爷兴许一高兴,就饶你们不死。”
    萧君正和萧湘沫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犹豫之色。
    春华大叫道:“你二人是我大梁的皇子与公主,岂能做贪生怕死之徒。人之一死,何足畏哉,就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萧湘沫眼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她对那汉子说道:“对!我乃是大梁圣德皇帝之女,就是死,也不受你这等贼人侮辱。”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下去代你爹你爷爷给老田家谢罪吧。”
    大刀挥起,带起一阵罡风。
    萧湘沫闭上了眼,等睁开眼后,发现那刀又停住了。
    黑衣人缓缓的倒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这个人双手双肩耷拉着,脸白如纸,充满了病态。
    另一个刺客见状,大喝一声,挥刀来取他的头颅。
    灌堂风吹得很急,那宽松的袖袍来回的摇摆。没有见到什么剑光,但刺客的脖颈上一道红线红的触目惊心。
    “小主子,你没事吧。”
    远处传来了冯保保的声音,他连滚带爬的跑了来,一把将萧君正揽入怀中。
    “苍天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春华看了一眼身后,发现那两人也死了。再看着眼前的病文士,逃离死地的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开心的叫道:“田文清!”
    田文清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抬头望了下那门楣上毁去的半个牌匾,一个“田”字还能看的出来。
    他对尸体们摇了摇头,“四个倒霉鬼!”
    ......
    顺王府上,周若彤和萧成渝已经快疯了。
    当田文清领着萧君正和萧湘沫站在周若彤的身前的时候,周若彤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萧湘沫捂着脸,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母妃。
    六年来不管如何大闹,始终没打过自己一下的母妃终于动了手。
    周若彤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她,萧湘沫哭了。一旁看着的萧君正也哭了。
    春华见着了,也哭了。
    冯保保觉得,此刻自己也得哭,所以也捏尖了嗓子哭了。
    萧成渝没有哭,他冷冷的朝西面望去,天上的乌云很重,但没有他的目光沉重,初冬的天气很冷,但没有萧成渝的目光冷。
    敢让朕的女人伤心,让朕的孩子伤心,朕要你全家的命。
    ......
    凹字型的大宅院里,相王穿着厚厚的皮袄,但还是觉得冷,他裹紧了衣裳在楚香玉的身边坐下。
    虽然觉得冷,但脸上的油汗不停的在冒。
    “我始终觉得,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楚香玉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怕了?”
    相王咽了一口口水,“这么做,萧成渝和周若彤必定大怒,而且十有八九会查到我们的头上,到时候可就暴露了。”
    楚香玉朝西望去,说道:“京城的局势,大家心里都明白。选择在老田家门前动手,就是因为那里离林宅近。你别忘了,林宅里还住着一个萧紫衣。他父亲在江南道给她重新准备嫁妆,这份嫁妆的分量的可不轻,但也烫手。”
    相王叹了一口气,“此事,想必萧成渝和周若彤不会看不出来,是有人故意嫁祸给林宅的。”
    楚香玉说:“你说的我当然知道。但龙有逆鳞,触之必亡。萧成渝是龙,周若彤也是龙。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涉及到他们俩的宝贝子女,这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会无限放大。哪怕心里相信这有些不可能,但为了杜绝那一丝的可能性。我可不信萧成渝和周若彤会不做些什么。”
    “话所如此,但是把泰山王那女儿莫名其妙的拖下水,终归有些不地道。”
    楚香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怎么着,心疼了?”
    相王打了个寒颤,说道:“这是哪里哈,我俩差着辈分呢。”
    楚香玉冷哼一声,然后说道:“林宅的那个,也绝非善辈,可要是连这关都过不了,那就太让本王妃失望了。”
    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克定可不好对付。”
    楚香玉说:“越难缠越好,又不用我们来对付,隔岸观虎斗,何乐不为?”
    “娘子高见!”
    “周若彤从江南回来后,隐忍不发,从司礼监灭猫到大学士扩权,再到顾之章装病,她想用江南道的文火来做个温水煮青蛙,那我就把局势搅得一团糟,逼她来个快刀斩乱麻,而我们,在她挥刀前可以浑水摸鱼的嘛。”
    相王心想,大梁的女人的确够厉害,但萧成渝又岂是泛泛之辈。萧姓皇族,可不都是酒囊饭袋,比如说本王。
    ......
    入了夜,林昌黎有些疲惫的回到府上。
    他的眉头皱起,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扭曲着,双目枯涩无神,走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回来了就跟丢了魂似的。
    他没有先回到北院,而是在中堂里的林木之间坐下,恰巧林光旭也在这里,见到自己的爹如此憔悴,不禁关心的问了两句。
    “父亲大人缘何如此憔悴?”
    林昌黎坐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有人算计我林家啊。”林昌黎一拳砸在了石桌上,林光旭有些惊讶,自打记事起,不管遇到了多大的事,林父都是处变不惊,今日反常。
    “父亲莫要着急,究竟出了什么事?”
    林昌黎叹道:“今日,圣驾出宫,前往顺王府。两位殿下调皮,和冯保保春华悄悄地溜出了王府,说是要来我林府看看。结果,在来的路上遇刺。”
    “他们人怎么样?”林光旭着急的问道。毕竟春华也在里面。
    林昌黎摆了摆手,说道:“索性人无事。”
    林光旭舒了一口气,“那边好。”
    “好什么呀!”林昌黎又抹了一把汗,“龙颜大怒,娘娘雷霆。二位殿下乃是在护国公府田宅门前遇到的刺客,离我这刑部尚书府不远。我们林家自然脱不了干系。”
    林光旭安慰道:“父亲多虑了,我此番随娘娘在江南道历练,深感娘娘是内明之人。娘娘不会看不出,此事与我林家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林昌黎叫道,林光旭心里一寒,林昌黎叹了一口气,“光旭,朝中险恶,你还年轻,不知道此事的牵扯。我乃是刑部尚书,更是身兼大理寺卿。西城之内,正是因为有我这个刑部尚书和刑部天牢在,十几年都没发生过什么案件。结果,小皇子一溜出王府,就出了这档子事,明显是有人针对我林家。”
    林光旭仍旧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如此显明的用意,娘娘和圣上又会如何不知?”
    林昌黎叹道:“我儿啊,你还看不出,哪怕这就是一个套,我林家和娘娘也不得不入套啊。你忘了我林家还住着一位吗?”
    林光旭面色大变。
    “不能吧。”
    “有什么不能的。此事,必定是有备而来,对方深谙朝局形势,这才能做了这个局,暗卫已经接管了刑部衙门。司礼监在冯保保的带领下直接坐镇衙门,哪怕这四个人犯已经身死,凭朝廷的手段,也不可能查不出什么。事发地点在护国公府门前,我林宅和顺王府中间,届时,相王,顺王,泰山王,还有我林昌黎以及圣上娘娘都不得不入局。
    哪怕是个套,但事涉两位皇子,这便是圣上和娘娘的逆鳞。娘娘回宫,知道的又有几个?不要说娘娘了,顺王,宗养才,陈柏苍,哪一个抛头露面过,显然娘娘是想借江南道吸引朝廷的目光,然后动手。结果,对方却抢先出手。
    结合前后的朝局,还有御史大夫顾之章突然生病,只怕这个局,连顾之章也得入场。”
    林光旭感到刺骨的寒意。
    林昌黎许多事情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这件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而对方显然也是知道,那在无数用意背后的真实用意,就值得人深思了。
    林昌黎起身,遥望东方那座点燃了红色灯火的巨城,眼神说不出的落寞。
    “光旭啊,爹说不定,就要退了。”
    林光旭打了个哆嗦。
    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萧紫衣站在窗前,低头皱眉。你做的这些事情,真当我是个懵懂少女,全然不知么。
    想拖我泰山王府下水,你自己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父王临行前让我韬光养晦,由他在外面安排。父王苦,我这个做女儿的也看在心里。
    京城里都是聪明人待的地方,但若是瞧不起我们外乡人,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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