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气也像是江南道的天气一般,天光逐渐转阴,终日里见不着太阳,北风刮得呼啸,常有草木屑携卷上天。
    城里的人们换上了厚皮袄,裹紧了衣裳,他们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天气有些寒冷,就是出门的也少了。
    孩子们照常玩耍,被母亲们揪着耳朵拎了回去,大家知道,快下雪了。
    萧湘沫穿上了小棉袄,踩着小红靴,在宫里的甬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有小太监见着了,像见了鬼一般,撒腿就跑。
    萧湘沫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心想自己难道真的这般可怕?
    萧湘沫去了一些萧君正常去的地方,结果都没有找到弟弟。她绕过了乾清宫,走着宫后那逼仄的小道,朝东绕到了东五所,这里是萧君正的寝宫。
    萧湘沫避过小太监,朝里面探头探脑,发现萧君正正伏在桌案上抄书,案上堆满了厚厚的圣人著作,萧湘沫顿时有点可怜他。
    萧湘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子,朝里面丢了进去,萧君正抬头,瞧见了那粒石子,没有说话,继续抄写。
    门外,传来了猫叫。
    “喵呜——喵呜——”
    这猫的叫声听起来可爱极了,尤其是对于孩子来说更是心痒难耐。萧君正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像是在寻找。
    后来,萧君正想道,司礼监养了一群猫,大学士心中不喜,在母妃面前提过一嘴,大伴儿回去就展开了浩浩荡荡的灭猫运动。现在宫里见猫犹见鬼,就是野猫蹿了进来,也被太监们捉住打死,寻常更不可能有猫叫。
    萧君正想道这里,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是谁。
    他低下头,装作不为所动。
    外面的猫叫的急了,萧君正就是不为所动。
    果然,过了一会儿,萧湘沫踩着小红靴慢腾腾的走了进来,萧君正转过脸去,小嘴嘟起,双手抱在胸前,不去看萧湘沫。
    萧湘沫趴在桌案上,瞪着双大眼睛望着弟弟,说道:“呀,生气了?”
    萧君正仍旧嘟着嘴,不理他。
    萧湘沫瞥了一眼,拉着他的手,说道:“昨天算是我不对,不该把你推河里,可是我也没说错啊。我让你看龙,的确有龙啊。”
    她不提这个,一提这个,萧君正就来气。
    “哪有什么龙,你现在还来框我!”
    萧湘沫指着弟弟,说道:“喏!你不就是嘛。”
    萧君正想发火,但听到萧湘沫说自己是龙,毕竟还是有些开心的。他小声嘀咕道:“龙是在天上飞的,你也不该把我推河里去啊。”
    “我的好弟弟啊!”萧湘沫一手搂着萧君正的肩膀,摇过来摇过去,“姐弟哪有隔夜的仇,我都承认你是龙了,你也该大方点,咱俩出去耍吧。”
    萧君正眼前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他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堆四书五经,都快哭了。
    “四书五经,正楷小字,一百遍。这是昨天被大学士逮到的下场。”
    萧湘沫也是气不过,小拳头砸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萧君正身子一哆嗦,忙说道:“可不敢再乱来了!”
    那是,萧湘沫每次胡闹,倒霉的都是自己,她总有办法逃过去,他总是莫名的被顶上去。
    萧湘沫也是叹了一口气,有些事能干,有些事干不得,她也是清楚地。
    放火烧了司礼监,顶多内务府赔些银子就是了,而且她曾听说,她母妃是世间一等一的富婆,比他父皇还有钱,所以这也没什么。
    但是给张甫之画了两个乌龟,周若彤到现在还满世界找她呢。张甫之是母妃器重的人,可不敢再胡闹。
    但是......
    有冯保保这个大伴儿啊!
    萧湘沫想到这里,顿时喜笑颜开。
    萧君正望着姐姐的笑容,总觉得心里发寒。
    萧湘沫立刻高叫道:“太监呢,内侍呢,都死哪去了?”
    太监们纷纷跑来,跪在地上,“主子,奴才们都在。”
    萧湘沫指着桌上的四书五经,说道:“这些,还有那些,通通的搬走。”
    太监瞥了一眼,露出了苦笑,“小主子,这搬哪去啊?”
    萧湘沫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司礼监!”
    太监两眼一黑。
    ......
    不得不说,内务府和工部的速度很快,焚毁的半间屋子,仅仅不到两天的功夫,工部就解决了。
    由此可见,司礼监目前在朝堂上的地位,有多重。
    冯保保坐在新屋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对于这新屋子,他还是满意的,有道是新的不来,旧的不去,辞旧迎新,也总是好的。
    忽听门外有人来报。
    “干爹,干爹,不好啦。小公主领着小皇子来了。”
    冯保保一哆嗦,打翻了手上的茶,他顾不得烫,转身就往里面跑,边跑还边说,“就说我不在,在翠柳宫陪娘娘呢。”
    不等小太监回话,一个黑影嗖的一声蹿了进来。
    萧湘沫站在椅子上,刚好拉住了冯保保的衣领,“哟,大伴,你这着急忙慌的,是往哪去啊。”
    冯保保满脸赔笑的说道:“这不是听说小主子来了,特意去找些小玩意儿,好孝敬您呀。”
    萧湘沫伸长了脖子,满脸不善的笑道:“不会是去翠柳宫找吧?”
    冯保保立刻伸手,赌咒道:“天地良心,奴才对主子可是一片忠心,天地可察,日月可鉴......”
    “你可拉到吧。”萧湘沫坐在椅子上,“谁心里不明白,你最忠的,还是我母妃。”
    冯保保心里暗想,这小公主看似年幼,心里倒是敞亮。
    立刻赔笑道:“都是一家人,奴才是娘娘的奴才,自然也是小主子的奴才。”
    “别扯有的没的。”萧湘沫不耐烦的说道,“现在有事要你帮忙。”
    冯保保正想说话,就见东五所随侍的太监捧着一摞摞的书走了进来,冯保保看了一眼,“这......”
    萧君正也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拿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萧湘沫满不在乎的说道:“《四书五经》,各一百遍,正楷小体,字迹要像,大学士要查的。”
    冯保保快哭了。
    “别愣着啊,快干活去啊。”
    这一天,司礼监的太监都快疯了。
    ......
    入了夜,冯保保揉了揉肩,小太监赶忙奉上参茶,讨好道:“公公辛苦了,这些小事,还是交给儿子们做吧。”
    冯保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主子吩咐的事,就是奴才的本分。你不要看小公主看似胡闹,实际上是个内明的人,这也是圣上疼爱她的原因。”
    那小太监顿时不敢多言。
    司礼监的太监忙上忙下,不得不说,这个任务真的有些困难。除了四书五经篇幅很长外,他们还要模仿小皇子的笔迹。好在小皇子年岁尚浅,自己的笔迹没有形成专一的风格,模仿起来还算容易。
    到了酉时,忙着抄书一天没吃饭的冯保保总算抄完了一半。
    他将那些侍候东五所的太监唤了来,让他们捧上了抄好一半的文章,然后就要送去内阁。
    小太监忙说,“干爹,这都酉时的天了,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还是留下用膳吧。”
    冯保保瞪了他一眼,“多嘴!”
    那小太监立刻给自己掌了一嘴。
    冯保保起身道:“晚膳自然要用的,大学士不是也没用膳的吗?”
    小太监闻言,说道:“儿子这就去办。”
    “慢着。”冯保保又说:“大学士不喜铺张浪费,你知道该怎么办!”
    小太监堆笑道:“保准儿干爹满意。”
    ......
    内阁衙门,此刻只剩下了张甫之和褚仁杰师徒二人。
    张甫之伸了个懒腰,望向褚仁杰说道:“听说你父亲进京了?”
    褚仁杰笑道:“前些日子来的,这两日也在内务府当差。”
    张甫之点了点头,“见过了?”
    褚仁杰说道:“进京的时候见过一面,吃了顿便饭。”
    张甫之嗯了一声,褚仁杰有些猜到了老师的用意,果然,张甫之继续说道:“身为人子,也该多尽孝道。”
    褚仁杰低下了头,说道:“学生现在毕竟在内阁当差,家父又在内务府,行事还是多有不便。”
    张甫之的神色变得温柔了下来,对于这个学生,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褚仁杰身子一个哆嗦,老师话里有话。
    门外,跑来了太监。
    张甫之抬头望去,见是东五所的太监。
    张甫之有些纳闷,说道:“你们不好好跟着小皇子,来内阁做什么?”
    太监们没有不怕他的,个个浑身哆嗦,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呈上了抄好的文章,说道:“这是小皇子的课业,呈上来给大学士过目。”
    “都抄完了?”张甫之立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那太监也是聪明,说道:“小主子熬了个通宵,也只抄了一半不到,我们做奴才的,也是看着心疼。”
    张甫之心里暗骂,他是我徒弟,就你们心疼,难道老夫不心疼。但是他不是寻常人,是将来能够继承大统的人,此时不严厉些,将来危害国家社稷,老夫岂不是千古罪人。
    张甫之一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
    “是。”
    东五所的太监刚走,又有太监抬着食盒来了。张甫之认出了来人是司礼监的当值太监,就好奇道:“你们又是做什么?”
    那太监立刻回道:“冯公公知道大学士在宫里还未用膳,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晚膳前来。”
    张甫之刚想拒绝,那太监抢先说道:“只是宫里近来拮据,冯公公坚决反对铺张浪费,是以只备了些萝卜青菜,草菇豆腐之类的,还请大学士不要怪罪。”
    张甫之点了点头,“搁下吧。”
    太监们抬了张红漆木的小桌子,从食盒里摆了晚膳。虽说都是素食,但仍旧有些多。
    “怎的这样多?”
    “回大学士的话,冯公公待会也来。”
    张甫之揣摩了一下,心想,冯保保请吃饭,只怕吃饭是假,说事是真。
    他朝褚仁杰望了一眼,褚仁杰已经会意。冯保保先命太监抬着食盒来,自己不出现,就是先来探个情况,显然,稍后谈的事情,冯保保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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