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雨下的很大。
    吴崇喜和吴忠两父子立在殿门外,被雨水冲刷着,因为知道吴玄死在了应天府衙门的地牢里,所以他俩的心情很不好。
    薛青和他们一道立在殿门外,他朝里面望了一眼,心想,自己站着就站着了,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吴崇喜和吴忠也站着呢?毕竟人家刚死了儿子。
    朱明穿着龙袍,立在屋内。
    屋外的雨很大,他知道。屋外有人觐见,他也知道,但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砍柴人,神情十分的冰冷。
    枯木道士想说什么,嘴角蠕动了一下,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砍柴人带来的这则消息,实在太重大了。
    砍柴人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想来以他一贯如此的性格,只怕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
    枯木道士也低下了头,朱明的语气里有了情绪的波动,这在他想来是非比寻常的,当初祁连山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
    “祁连山死便死了,他心里求死,就是楚香玉不派人去杀他,他也会死。就算活着,对当下的江南道而言,也没什么大用处。但是......余沧海竟然死了......”
    枯木道士担心的看了一眼砍柴人,不知人皇会如何处置他。
    “砍柴人,抬起你的头来。”
    砍柴人抬起了头,脸上果然没有什么表情。
    “告诉我原因。”
    砍柴人嘴角微动,“他们人多。”
    “多?”朱明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到了你这种地步的高手,人数的多寡,还有意义吗?”
    砍柴人不再说话,他知道解释也没用。他是世间最快的一把刀,杀人不过一刀,所以才能在鸡鸣山砍柴。
    他要杀人,的确不在乎人多。
    只是,他这回是救人。
    这里面有本质的区别。
    枯木道士说道:“世间高手,毕竟有很多。”
    枯木道士说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朱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去的人,都有谁?”
    砍柴人叹了一口气。
    “生死道士,燕燕,老乞丐,田文清,王兴,秦家二爷。”
    枯木道士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人同时面对这些人,就是自己,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他细细的打量着砍柴人,此人身上看不出伤痕,让他不禁有些怀疑。
    朱明的目光愈发的冰冷起来,“周若彤,楚香玉,相王!好!很好!非常好!”
    砍柴人依旧没有说话,他没觉得朱明就会这样放过他。
    “除了这些人,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了?”
    枯木道士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他觉得这是朱明没有道理了,什么叫“除了这些人,没有其他人”,难道这些人还不够?!
    “没了。”
    朱明眼中罕见的露出了凶光,他上前了两步,沉声说道:“在长春府负责的刀卫,有一百一十三人。”
    砍柴人想到了昨夜的扁食摊子,想到了街道两旁屋顶上站满的蓑衣刀客,当时的他,心里想的和朱明是一样的。
    他依旧记得自己问他们的问题。
    “我实在不知道你们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当他询问对方的自信从哪里来的时候,自己就很有自信。他是世间最快的刀,而且那里还有一百多位暗卫。
    但结果是.......
    “秦二爷真的很厉害。”
    砍柴人没有辩解的意思,他平静地叙述某个事实,但正是这份平静,让朱明很恼火。
    “能有多厉害?”朱明问。
    砍柴人将目光落在了朱明身后的枯木道士身上。枯木道士被看的有些发毛,他抽出了揣在袖子里的双手,心想,真的比我还厉害?
    砍柴人不想多说了,他跪在地上,双手将那把在鸡鸣山砍了无数柴木的刀捧上。
    朱明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
    有些冰冷。
    有些寒意。
    更有些杀机。
    朱明抬起了砍柴刀。
    砍柴刀很锋利,只是刀刃泛着红光,那是血。
    枯木道士伸出了手,又缓缓地收回。他真的很不想砍柴人死在现在。
    门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年岁较大的吴崇喜虽说是练武之人,但秋雨寒冷,湿气入骨,老人家也有些不好受。
    薛青见吴崇喜有些站不稳,他朝宫内望去,最后右拳捏紧,打算强闯。
    殿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刀卫。
    当他抬头的时候,殿外的三人惊讶的发现,他是鸡鸣山的砍柴人。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他竟然只有一只手。
    血掉在地上,瞬间和雨水融合在了一起。
    薛青有些后怕,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让砍柴人断了一臂。还好自己没有进去。
    砍柴人望了三人一眼,没有说话,径直的朝宫门外走去。草鞋踩在雨水里,吧唧作响,那独臂的身影,很快便消失。
    枯木道士站在殿门前,说了句“进来吧”。三人总算得以入内。
    朱明负手背对着他们,地上有一只断臂。三人咽了口口水,每个人都有些害怕。
    “九月十五,便是昭告天下之日。”
    三人一齐跪在地上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长春城外的山林小道被雨水泡软,全是泥泞,有些难行。一脚踩下,泥泞的地面有很大的吸力,所以走起了特别麻烦。
    秦钰来到一棵大树下,坐在石头上,他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擦了擦额头的雨水,但总是擦不干净,就索性不再擦了。
    田文清挨着他坐下,望着秦钰微微有些苍白的脸,想起了昨夜他一个人就把砍柴人挡下,心中有些佩服。
    秦钰瞥了田文清一眼,“怎么,崇拜我?”
    “有点。”
    秦钰很受用。
    哪怕只是有点,这也证明老秦家比老田家强上那么一点。以前他年轻的时候,家里的长辈老喜欢那秦家的后生和田家的后生想比,总是什么都比人家差了那么一点,他现在也算为家争光。
    “一点啊一点!”秦钰喃喃的叹道。
    田文清有些好奇,不知他为何如此感慨。
    秦钰望着田文清,有些落寞的说道:“当年,你们老田家抄家的时候,我问过我大哥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田家而不是秦家,我以为我大哥会说因为他和萧衡的关系比较好,他却说,因为你们田家比我们秦家强了那么一点。”
    田文清落寞的低下了头,“秦朗将军是真正的明白人。”
    “明白又有何用?”秦钰摇了摇头,“秦家不还是没了?”
    田文清表示不赞同,“只是走了,不是没了。”
    见田文清说的严肃,秦钰心想,秦家的下场确实比田家要好,就不与他计较。
    他说:“接下来,准备去哪?”
    田文清是打算在杀了余沧海去找周若彤的,但他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找人,现在,人找到了。
    “你打算去哪?”
    “去哪?能去哪?去金陵呗!”
    田文清无奈了。
    “你有多大把握?”
    秦钰想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
    田文清叹了一口气,“是一层啊!”
    “错!是一层也没有。”
    ......
    雨快停的时候,周若彤收到了田文清的信。
    读罢信的第一时间,周若彤便让人把彭忠叫了来。彭忠看到信,先是有些愕然,当周若彤说这是田文清的信的时候,彭忠差点激动的昏过去。
    这个小子,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什么都好说。
    读完信,彭忠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把信纸拍在桌子上,“这信是些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读不懂。”
    信上说,江南道是是非之地,希望娘娘早日带彭忠离去。还说,彭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若是冲撞娘娘,希望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之后,田文清还提到了老田家,说自己毕竟是老田家的人,希望娘娘抽空可以去看看。
    最后的那些话是写给彭忠的,首先感谢彭忠的养育之恩,之后提及了自己在城南的歪脖子树下埋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让彭忠取出来交给彩蝶......
    面对彭忠的发问,周若彤没有说话。
    彭忠再问:“娘娘知道他在哪么?”
    周若彤摇了摇头,指着信,说:“上面没提啊。
    彭忠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那封信,像是遗书。
    周若彤起身,说道:“回京城吧。”
    彭忠摇头,“我在江南等他。”
    周若彤也摇头,“你跟我一块回去。”
    彭忠望向周若彤,眼神坚定,不容商量。
    周若彤望向彭忠,眼神也很坚定,不容商量。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互不相让。
    “孩子大了,你总要相信孩子。”
    彭忠低下了头。
    第二日,周若彤便离开了两淮。
    马车朝京城驶去,这一回,周若彤没有刻意的隐藏行踪,各地的驿站快马加鞭,将娘娘返京的消息传至京城。
    周若彤走的时候,命暗卫将一封亲笔信交个了典章。典章拆开信,信上只有两个字。
    一年。
    典章合上了信,露出了苦笑。
    一年,便是周若彤的底线,江南道的这场战争,他必须在一年之内解决,否则,他便失败。
    典章彻底的看清,在江南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三老朱明,而是周若彤。
    典章读罢信,唤来身边的副将,说道:“吩咐下去,做好准备,半个时辰后行军。”
    那副将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说道:“将军,如今大雨倾盆,道路泥泞,实在不适合疾行,能否等到雨停,再行军?”
    典章面色寒冷,怒喝道:“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属下不敢。”那副将忙跪地请罪,“只是将军,我们这几日在江南道乱窜,全无头绪,不知究竟是该去往何处啊?”
    典章一手重重的拍在了木桩上:“瓜州!”
    望着窗外的雨,典章喊声道:“三日之内,必须赶到瓜州。”
    那卫士不再言语,领命而去。
    在周若彤离开广陵府的时候。
    金陵传来了一件让天下震动的大事。
    朱明称帝了。
    取国号光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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