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田文清那诡异的眼神,秦钰直接一拍他的脑袋,说道:“我是我娘晚来得子,人家怀胎十月,我怀胎十一月,要是生下来就和别人一样,也枉费我在我娘肚子里憋那么久了。”
    田文清心想,难道这就是你可以不要脸的理由?
    老乞丐最先吃完,他将碗筷伸到屋檐外面,他拇指扣着碗边,一手伸入碗内,借着雨水打圈儿清洗干净。
    他边洗边说,“我很好奇,以你的见解,这江南道的局势走向将会如何?”
    余沧海想了一下,说道:“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挑复杂的说吧。”生死道士揣着手说道。他希望能够从余沧海口中得到江南道的具体布局,好传信给典章。
    余沧海就说:“若想打赢江南这场仗,瓜州是关键。瓜州的水师,南下可直逼长春,往西,可逼近金陵,所以这第一战,必定是瓜州。这个,不用我说,朱明也知道。江南道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占据了先机,所以瓜州,朝廷守不下。”
    “这么说,朝廷毫无胜算?”生死道士的脸色有些难看。
    余沧海摇了摇头:“都说了,这只是第一战。抢占先机固然重要,但是后期发力,才是最终定胜负的关键。这关键,自然是在临安。
    临安在江南道的后方,再往后退,是沿海诸县。虽说朝廷对江南一向属于防范,但是对于沿海诸县的控制,却尤其的强大。
    在借着,临安往西,便是鄂州,那里乃是华中平原的腹地,一向是大梁的养兵之地。其西去蜀地,东和北面皆连接中原腹地,南边则是沿海诸县。
    江南道打下瓜州,必定成为定局。到时候,以水师,凭借长江天险,与大梁划分南北而治。在之后,便是借着临安,朝西进军鄂州,直抵蜀地。
    蜀地多高山峻岭,易守难攻,乃是军事要塞。一旦蜀地拿下,便以西线分割大梁腹地,南线分割大梁中原,使朝廷无法发力。
    届时,以蜀地和临安为防线,采取守势,以江南兵力南下攻克沿海诸县,使其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之后,借助西南两线的兵力蚕食中原,便是大梁气数散尽的时候。”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后果,想想都可怕。
    余沧海接着说:“这些想法很好,前提是需要相王的配合,所以临安重中之重。相王那厮还是有些见地,竟然早早地屯兵临安,不与我们在江南腹地争锋。便是料到会有今日。胡世海和石敢当也绝非泛泛,临安府的战略地位,他们自然也看的明白,这样,相王才有坐地抬价的资本。”
    “典章将临安城拱手相让,自然是便宜了江南道。但是临安城必定是相王的根基所在,吴家父子坐镇临安,典章如果出兵,铁了心要收回临安,届时两淮再有水师钳制,分两路兵马攻打金陵和瓜州,江南道自顾不暇,吴家父子是守不住临安府的。”
    余沧海说完,众人陷入了沉思,就是连碗里的汤面和扁食都一时间忘了。
    余沧海露出了微笑,继续说道:“兵法,诡道也。用兵之地,局势千变万化,谁也不敢说看透了全部。若是典章攻打临安,临安的确守不住,这是相王的态度所至。”
    秦钰见众人皆若有所思,自己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禁不耐烦道:“还是说的简单点。”
    “简单点?”余沧海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那就是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到时候,不止江南道会死人,西至鄂州,北至中原,都会死人。”
    这回,连秦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头不语。
    田文清这下子明白了,当初娘娘下江南时,便料定江南会起祸乱,他让胡世海坐镇两淮,曾坚定地说过,江南道的战火绝对不能蔓延出去,原来是已经想到了这么一层。
    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兴开口了,他望着余沧海,神色严肃的说道:“按照你的说法,吴家父子守不住临安府,所以江南道久战必败。”
    余沧海叹了一口气,“虽有些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如此。”
    王兴再问,“那是不是也说明吴家父子在用兵上比不过典章?”
    “可以这么说。”
    “那么典章与你相比呢?”
    余沧海面色不善的瞪了王兴一眼,王兴的这个问题,已经将杀机彻底的挑起。
    起先,他将这份军事部署说出,就是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临安如果交给吴崇喜父子来守,自然是守不住的。
    朱明急急的召余沧海回去,就是想借称帝之际重新安排人事部署,大家还暂时没有看到这一点。
    谁知,王兴却挑明了,如果余沧海控制了临安,典章打不下临安,届时一路朝西推进,大梁的半壁江山,那就真的完了。
    说到现在,余沧海算是跳到自己挖的坑里去了。
    余沧海叹了一口气,望着王兴冷冷的问道:“周若彤要杀我,我可以理解,相王要杀我,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楚香玉苦苦相逼,我有些不能理解。”
    王兴说:“这不是她的意思,只是我个人单方面的意思。”
    “为什么?”
    “我说为了天下苍生你信么?”
    余沧海冷笑道:“你这话就像是相王那胖子和我说他不想当皇帝一样可笑!”
    王兴的脸色很冷,反倒是生死道士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
    田文清依旧低头不语,王兴和余沧海的对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自从被卷入了江南道的纷争后,他就知道江南道牵涉甚广1,但没有想到牵涉的这么深。
    他一直不太理解周若彤为什么对江南道如此重视,不惜以身涉险。牵一发而动全身,娘娘这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终于明白了。
    余沧海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留下,会死很多人,所以我才选择离开。”
    秦钰笑道:“你离开,不是因为你知道会死很多人,而是因为你自己怕死。”
    余沧海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现在觉得这个小兔崽子特别的可恶。不是因为他点破自己怕死让他很没面子,而是他选择在此刻点破自己怕死。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天下乞丐很多,大家活得都不容易,但就是活得这么不容易,大家还是拼命的想活下去,你一个人怕死,天下的百姓也怕死啊。”
    田文清罕见的开口了,“百姓们吃了这么多苦,求的无非就是一个活着,我觉得,他们更有理由活下去。”
    余沧海的神情愈发的冰冷起来,“我说了,我会离开。”
    “离开?”老乞丐摇了摇头,“你也承认你怕死,你没法去北方,因为朝廷容不下你,留在南方隐居,你能逃得过朱明的眼睛吗?朱明知道你怕死,就会用这个威胁你,所以,你活着,对天下是个威胁。”
    话讲到现在,余沧海知道,这碗扁食汤面是白吃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碗,有些悲哀的说道:“我是一个老人,只是想有个善终。”
    最先站起的是田文清,他走向雨中,然后转过身子正对着余沧海,严肃的说道:“你不相信相王或者王兴要为了天下苍生来杀你,但我却相信娘娘杀你是为了天下苍生。因为娘娘自始至终都是个自私的人,她觉得天下就是自己的家,所以天下人就是自己的家人。娘娘眼里没有国,只有家,所以她会保护家人。”
    秦钰突然觉得田文清这小子挺能说会道的。
    雨下的很大,地面的积水有了一尺。街上很黑,也很暗,田文清一个人站在漆黑的雨中,身影显得落寞。
    砍柴人压低了自己的帽檐,然后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众人,神情平静的说道:“从刚刚说到现在,你们都在说杀人,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们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啪嗒啪嗒的声音自屋顶传来,黑夜里,还有暴雨,视线并不好,但大家还是能清晰的看到街道两边的屋顶上站满了头戴斗笠的人。
    秦钰起身,朝田文清走去,和他并肩而立。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悲哀的看了余沧海一眼,说道:“我们俩也称得上是朋友,能做的,也便是请你吃这碗扁食汤面了。”
    老乞丐站在了田文清的身边。
    燕燕欢快的笑着跑了去,站在老乞丐的身边。
    王兴拿起了刀,站在了燕燕的身边。
    生死道士把竹竿折断,拎着两截断竹站在了秦钰的身边。
    六个人站在雨中,排成了一线。
    他们一齐对着前面坐在石阶上的老人躬身施了一礼。
    “为了天下苍生,请余老上路!”
    屋檐落下的雨终于连成了一线,风刮得很大,临时支起的灶台终于支撑不住,被风掀翻,那完好无损的黑铁锅哐当一声摔在雨水里。
    为了天下苍生,所以请你去死。
    很无情!
    也很无奈!
    余沧海并不恨他们,他怕死,想活着,但他也知道,天下人都想活着。
    今晚来杀他的,是不怕死的人。
    地上的雨水在黑夜里染红,八只碗碎了一地,瓷片躺在水中,很干净。
    拔一毛而利天下!
    圣人说不为也。
    但是世间大抵很少有圣人,大家都是自私的普通人。
    就像是余沧海说的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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