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顺王妃的手拍在了桌子上。
    李成贤和萧保梁都吓得一个哆嗦。
    顺王妃怒视着镇国公少夫人说道:“秦光华,你这话,就有点过了。”
    少夫人放下酒杯,面色有些微醺,她带着酒气说道:“我这不是过了,我这是寒心。”
    见两位长辈怒目而视,李成贤拉了拉少夫人的衣袖,轻声道:“娘,您少说两句吧。”
    “怎的,姊妹间,还说不得真心话啦!”少夫人一句话怼的自己儿子只得无奈的苦笑。
    萧保梁说道:“姨母所言不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里刚好缺一个指挥使,若是成贤兄不嫌弃,明日我便奏请圣上。”
    顺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为自己儿子的表现觉得满意。
    秦光华放下酒杯,神色也暂缓,说道:“保梁,姊姊,方才那些话,并未冲着你们。姊姊晓得的,我秦光华不管是在老秦家还是在老李家,什么时候死皮赖蓝的求着人,今日如此说话,全是气话,只是想一吐为快罢了。”
    顺王妃叹了一口气,说道:“光华呀,这朝中之事,虽说我等妇道人家不该过问,但我等家族皆在朝中颇有根基,这看的,自然也该比别人清楚些。
    朝政利弊,全在平衡二字。大哥走了,不发一言,就是因为他知道良弓藏,走狗烹这个道理。
    世事变化,离不开一个利字。想当年,他周霖宜够风光吧,二十年官居右相,把持朝政十年,门生遍及大梁,结果呢,一朝便是烟云消散。
    朝中明争暗斗,别人不晓得,我等自然该是知道的。我这个家中,当年不正是因为朝廷的党争,落得如此?
    再往前看,当年先皇在世时,重用大哥,不一样还是有人参大哥一本说是意图谋反。
    他老田家,百年的世家,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裂土封侯,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少夫人闻言不语,这些事情,她又如何不知。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朝中为政,一不小心,便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像她这样的贵族,根基就在京城,如果不能在朝中占得一席位置,岂能有好下场?
    以前,镇国公府好歹还有辅国公老秦家罩着,现在秦朗走了,老秦家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京城,镇国公府本就子嗣凋零,又没有门生,形势岌岌可危,她又如何不急。
    原以为,周若彤必定会念及旧情,但事到如今,圣上全无提拔李家之意,朝中人物皆是心眼明亮之辈,该提拔的,如同顾之章张甫之之流,早有定论。但对于李家,圣上无言,明显有冷落之意,若非念及李家在党争之中有功,不然早有落井下石之辈攻击李家了。
    原本非常开心的一场家宴,随着少夫人酒后的一番话,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最后,少夫人秦光华是在儿子的搀扶下离去的,王府大门前,雍容华贵的顺王妃对李成贤说道:“成贤,先前虽说劝解你母亲,但此事,确实是圣上对不住你李家,此事,姨母心中自有评断,你且放心回去等着,只要姨母还在一天,就没人敢动你李家。回去了,也叫你母亲放宽心。”
    李成贤双目有些红,他躬身一拜,“谢姨母。”
    回府后,顺王妃叹了一口气。萧保梁上前道:“母妃还是忧虑姨母一家。”
    顺王妃说道:“我那妹妹,虽说心直口快,但说的话并不粗,朝中不乏落井下石之辈,京城局势,你我也是知晓,遍地大小皆是个官员。
    他李家,本是行伍出身,向来不沾染文职。自打廿载前辅国公府一案,开国元勋人人自危,李家更是连军中都不敢染指。镇国公聪明,直接辞去军中职务,只留得一个爵位,如今,李家逐渐衰落,已成定势,若说我那妹妹心中不急,那是骗人的。”
    “既如此,明日我便入宫,奏请圣上,将这指挥使一职赠与成贤兄弟。”
    顺王妃望着儿子欣慰道:“难得你有这个心了。但此事,由你出面不妥,还需我亲自入宫。”
    萧保梁有些惊讶,说道:“何须母亲亲自入宫?”
    顺王妃感慨道:“我顺王府看似风光,也不过比他镇国公府好那么一点罢了。”
    第二日,顺王妃换上了前朝御赐的诰命朝服,往勤政殿而去。
    禁卫早就收到了上头的通知,自然笑脸相迎。
    萧成渝高坐于勤政殿之上,门前,禁军统领亲自侯立,雍容华贵的顺王妃刚入勤政殿,冯保保便被萧成渝以眼神支走。
    顺王妃刚想下跪,萧成渝直接说道:“姨母入宫,无需行礼。”
    顺王妃一愣,说道:“圣上这是哪里话。如今你是天子,我是臣妇,焉有不拜之礼。”
    萧成渝走下龙椅,说道:“若是被若彤知晓姨母对朕行大礼,若彤要怪罪的。”
    顺王妃咧嘴一笑,这个孩子,还和当年一样,没变。
    勤政殿内的内侍们都被驱走,只有萧成渝和顺王妃二人,萧成渝反身搬来一张紫檀的圆木凳,请顺王妃落座。
    若是换了寻常人,必定会惶恐失色,萧成渝贵为九五之尊亲自屈尊搬凳,这可是莫大的光荣,若是遇到皇室王族,只怕不敢做,还要跪下,皇帝的礼贤下士,有时候可能也是致命的试探。
    顺王妃平静的坐下,脸上丝毫没有波澜,正如萧成渝先前所言,今日的大梁和往日的大梁不同,如今,朝堂外不再只有君臣,还有家人。
    萧成渝拉过一张椅子,在顺王妃对面坐下,宽松的龙袍衣襟垂落在地,有些松松垮垮。
    “圣上,我这次来,是存了私心的。”
    萧成渝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顺王妃也不担忧,索性直言道:“我总觉得,若彤和你这么对李家,不太厚道。”
    若是冯保保在此,听到如此大不敬的话只怕要吓得失色,直呼大胆。
    “的确不太厚道。”
    萧成渝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姨母也该知晓,这大梁的皇帝看似好做,其实不然,行事起来,与先前在晋王府上想比,颇多不便。”
    “圣上所言不虚。”顺王妃点了点头,“所以方才我才说,此来,我是存了私心的。”
    萧成渝笑了,这样说话,虽还有些拘谨,但已经有几分家人的味道在里面了。
    萧成渝没有解释自己的苦衷,不管是他萧成渝也好,周若彤也罢,绝非忘本之人。
    提拔顺王,虽说逆势而为,但贤王的口碑遍及天下,在朝中更有势力根基,做起事来比较容易。若是提拔李家,李家二十年前就交了兵权,又没有门生,如今正是朝堂夺权争斗最激烈的时候,这是把李家往火坑里推。
    这些话,萧成渝觉得没必要讲出来。
    他说道:“还请姨母回去转告二姨母,朕和若彤绝不会亏待了李家。还请给朕些时日,这对两边都有好处。”
    见萧成渝如此表态,顺王妃反倒不好多说什么了,她起身说道:“看来是我和妹妹庸人自扰了,我这就不耽搁圣上的军国大事了。”
    “何不留下吃个便饭,宫里的两个宝贝,可是想你的要紧。”萧成渝也起身挽留道。
    顺王妃本想拒绝,但见萧成渝提到了两个宝贝,不禁露出了笑容。就说道:“那我就留下再叨扰一会了。”
    萧成渝并没有急急的传膳,而是摆驾去了御花园。穿过古柏老槐的林荫小道,过钦天殿,有汉白玉雕刻的螭龙张嘴吐水。
    千秋亭下,左右有奇花异草,招蜂引蝶。两个小家伙正在此处嬉戏。
    不知为何,两人突然打了起来,见状,萧成渝顿时头疼了起来,一众太监赶忙跑向前去,萧成渝一手捂着额头,指着那压在身上的孩子叫道:“萧湘沫,快从你弟弟身上下来。”
    萧成渝的话果然管用,公主萧湘沫一听到声音,立刻从弟弟身上跳下,飞奔似的朝萧成渝扑来,“父皇!”等她临近时,见到了顺王妃,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姨祖母。”
    顺王妃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这脸,长得真像若彤。
    “父皇,姨祖母!”跟在身后一脸不情愿的正是皇子萧君正了。
    萧成渝满脸黑线的问道:“方才你俩玩的好好地,怎的突然打起来了。”
    萧湘沫吐了吐小舌头,笑着对萧君正说道:“萧君正,你看吧,连父皇都承认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了吧。”
    萧君正头一撇,说道:“父皇几时说过。”
    萧湘沫得意的说道:“你没听见刚刚父皇叫‘从你弟弟身上下来吗’?”
    望着萧湘沫满脸希冀的神色,萧成渝朝顺王妃无奈的苦笑。顺王妃也是忍不住乐了,这俩孩子,还真有老秦家的风范。
    萧成渝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说道:“张大人吩咐的功课,你俩完成了没有。”
    萧君正挺直了胸膛,对萧湘沫哼了一声,然后傲然的对他爹说道:“全完成了。”
    萧成渝将目光落向萧湘沫,萧湘沫拉扯着衣角嗫嚅的说道:“这个...嗯...那个...”
    萧君正立刻大声道:“启禀父皇,妹妹偷懒,没做功课。”他还故意把妹妹两个字咬得很重,气的萧湘沫直跺脚。
    “萧君正,你敢打小报告!”萧湘沫朝弟弟挥了挥小拳头,恶狠狠的说道。
    萧成渝立刻说:“不准对你弟弟挥拳头。”
    萧湘沫吐了吐舌头,说道:“母妃说了,做功课,是你们男儿的事,不是我们女孩儿家的事。”
    萧君正立刻叫道:“父皇,妹妹胡说,母妃明明说的是打天下是男儿家的事。”
    “萧君正,你再敢多嘴,信不信老娘揍你啊。”
    萧成渝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两下,“老娘”这个词十有八九又是跟她母妃学的。
    一旁的顺王妃早已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笑出了眼泪。这么些日子,来到宫里见到这两个活宝,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冯保保在一旁急的满头大汗。萧成渝忙于国事,周若彤一般不在,他这个大伴一般担负起了看娃的职责。
    为了讨好大梁的未来储君和公主殿下,他充分的发挥了溺爱的手段,就是日常抽空赶来教课的张甫之呵斥两句,他也要和张甫之理论一个时辰。若是理论不过张甫之,在内阁呈上去的奏疏,他就怂恿萧成渝发回去重审。气的张甫之骂他是死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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