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冯保保走出翠柳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春日凉风,他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长见识了,原来女子还可以如此,当真是豪杰英雄也。转而,他想到了自己,虽然是不全之身,但对方一介女流,尚且叱咤风云,自己好歹也是半个男人不是。
    御用皇商皇甫冲也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公公跟着娘娘混?”
    冯保保见此人一身江湖气,但也并不在意,就笑道:“鸟禽择良木而栖。”
    皇甫冲点了点头,顺手往冯保保手里塞了一张银票,“好好干,大有前途。”
    冯保保低头一看,银票数额高达一百万两,他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抬头时,皇甫冲已经走远了。
    这张纸很重,还有点烫手,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有重量的一张纸。纸藏在袖子里,将袖袍压弯,轻轻地滑落在地,似乎落地有声。
    冯保保赶忙捡起,在弯腰的一刹那,他做了一个这辈子第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双手捧着那张银票重新进了翠柳宫,然后跪在周若彤的面前,不发一言。
    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孩子,转过身来,望着他手上的银票,问:“皇甫冲与你的?”
    冯保保点了点头,周若彤一声冷笑,“自作聪明!”
    冯保保不知娘娘说的是皇甫冲还是自己,又或是二者都有,他猛地跪在了地上,重重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砰出了血。周若彤嘴角一拉,有些不喜,这个地方原本就见过血。
    冯保保抬起头,额上那块红斑正对着周若彤,周若彤莫名的有些晕眩,不知为何,她现在有些怕血,或许是那夜流的血太多了罢。她坐在了萧成渝为她专门打造的玉石椅上,“够了,你起来吧。”
    当冯保保站起后,周若彤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昔。淡淡的妆容下透露着一点苍白,红唇间更添两分傲然,柳叶眉虽有娇媚之态,但和萧成渝呆久了,也变得微微上挑,露出了一线英气。
    周若彤平静的问:“你知道始终与我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是谁吗?”
    冯保保不解,他不明白周若彤为什么会问这个,他显得有些谨慎,微微蜷曲的双手冒出了冷汗,他说:“奴才不敢枉加揣测。”
    “让你说你就说。”周若彤的语气依旧平静,看似毫无一丝涟漪,但这是命令,平静的水面早已冰冻成冰。
    “是圣上?”提到圣上二字,冯保保重又跪下。
    周若彤摇头,“那是本宫的爱人。”
    “是先皇?”
    周若彤冷冷的不说话。
    “是瑞王殿下。”
    “那是本宫家人。”
    “左相和御史大人?”
    “互相利用罢了。”
    冯保保显得无奈了,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奴才不知道,奴才也不敢猜。”
    周若彤起身,双手朝两侧平举,宽松的衣袖朝下坠落,如同新凰展开华丽的双翅,渐渐地,双翅收回归于背后,好似随时可以翱翔九天一般。
    “自始至终始终支持本宫的,只有这些商人们,因为他们想赚钱,本宫也想赚钱,更因为本宫能让他们赚更多的钱。”周若彤说完后,就收起了双手,说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冯保保嗫嚅的说道。
    “你还是不明白。”周若彤走近了他,明明周若彤比他矮,但他此刻却觉得周若彤站在云彩之间俯视着他,目光比冷,像是天地的主宰,“区区一百万两银子,实在不算什么,跟着本宫,你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冯保保并未听清周若彤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如洪钟大吕,在耳边悠悠的响彻。他呆呆的走出了翠柳宫,这才被殿外的凉风吹醒。手上的银票早已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耳边周若彤的声音也清晰起来,他赶忙将银票抚平,小心翼翼的贴着胸膛。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叹道:“果然,这才是更广阔的天地啊。”
    春华自帷帐后走出,说道:“刚刚怎的全不似王妃风格。”她依旧称呼周若彤为王妃,跟了这么些年,从小姐叫到王妃,她还是习惯王妃的称呼,习惯晋王府的日子。
    周若彤一耸肩,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说道:“在我的家乡,有句名言,叫装逼。”
    春华一愣,“什么是装逼。”
    周若彤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就是你明明是个人,却可以装的像个神一样。”
    “这不是装神弄鬼嘛。”
    周若彤打了响指,“这么说也对。”紧跟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时下,新旧交替,老人们不肯退,新人们就上不来,若想手上有可用之人,也唯有如此。人之初,性本贱啊。”
    春华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妃此言过于悲观了些罢。”
    “人自出生起,看到这世界的第一眼,总是乐观的,看多了,也就悲观了。”周若彤说的有些伤感。春华刚想上去安慰她,却见那先前离开的冯保保又进来了。
    周若彤顿时又换上了一副威严的神色,比之先前的皇后秦嫣还要冷酷三分,“还有何事?”
    冯保保面露难色,说道:“娘娘,刚刚顺王托我与你带个话,说是令妹想要见您。”
    周若彤走至门口,左右不见顺王的踪迹,她冷笑道:“都是你说贤王,照本宫看来,你说滑王才是。”
    “那娘娘,我们是见还是不见。”冯保保问。
    “自然是见的。”周若彤笑着说。
    周若琳一如往昔般显得从容镇静,只是脸上显得有些苍白,那不是胭脂水粉厚厚的白,而是心力憔悴惨淡的白。
    周若彤知她日子过得不好,心里一时间竟同情起她来,毕竟萧成渝和她说过,这个女人,间接的救过自己的命。
    “我救过你的命。”
    很快,周若彤心里的同情就被这句点明的话扫的烟消云散。如果她不提,周若彤在心里感念着,自然不会忘记,她一提,这就不是救命恩情了,而是条件,一个利益交换的筹码。
    周若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冷冷的问:“你想要什么?”
    周若琳的双拳握紧,她一直将周若彤视为对手,但直到今日,她才彻底的明白,自己不是低估了周若彤,就是高看了自己。紧握的双拳微微的张开,脸上的白显得更明显了,像是晚间空旷的院子里铺下的明亮的月光,有些凄惨。
    “给条活路吧。”
    周若琳的哀求并没有让周若彤感到同情,反而让她感到了愤怒。自打那日周若琳来找周若彤,周若彤就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妹妹,女人,未必不强,哪怕之后站到了对立面,周若彤始终钦佩着这个妹妹,她的身上,有自己的影子,那是不服输与不妥协的高傲,现在,这点影子也没了。
    “这事,我做不了主。”
    周若琳显得有些着急了,“我救过你的命啊。”
    周若彤额头上青筋有些凸起,她的声音有些震颤,也高了两分,“你救了我一个人的命,现在却要保两个人?这笔买卖做的好哇!”
    周若琳直接跪在了地上,现在她的脸上已经不再苍白,而是因绝望而化作银灰,什么是面如死灰,周若彤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若是可以保全太子,死我一人,又何妨?”
    周若彤脸上的同情又回来了,换做是她,她可能也会如此,她神色略显舒缓,说道:“你爱他?”
    “他并不爱我。”周若琳摇头道。
    “我问的是你爱不爱他?”周若彤再问。
    周若琳似乎被激怒一样,抬起头直视着周若彤的目光,她说道:“我承认,你是千古难遇的女中豪杰,你是我辈之楷模,可是你忘了一点,你忘了女人都是依附着男人生存的。”
    周若彤莫名其妙的被她气到了,她爱萧成渝,甚至为萧成渝生了孩子,可她依旧无法肯定她的说法,周若彤面色漆黑的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周若琳喊道:“你会后悔的。”
    周若彤没理她,一个好好地女人,就这样沉沦了。
    周若彤来到了勤政殿,伏在桌案上的萧成渝抬起了头,他见周若彤的面色隐隐的有些不善,就问道:“怎么了?”
    “能不能放过萧成坤夫妇?”
    萧成渝皱起了眉,周若彤见他皱起了眉,自己也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萧成渝问:“你放下了?”
    “确切的说是,你放下了?”周若彤反问。
    萧成渝离了龙椅,离开这冰凉的椅子,会让他感到舒服些,他很认真的对周若彤说:“你知道,这很难。”
    周若彤望着他的双眼,也很认真的说:“我知道,所以我很自私。”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重又坐回了龙椅,他说道:“我失去了母妃,但后来有了你。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周若彤笑了,“谢谢你。”
    萧成渝的嘴朝前一努,“不客气。”
    两人都笑了。
    周若彤重新回到翠柳宫时,周若琳已经走了,听春华说,周若琳走的时候很落魄,也很伤心,周若彤表示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冯保保带着萧成渝的口谕,深夜来到了昔日的太子府,萧成渝的口谕只有一句话,走的越远越好。
    萧成渝的决定早已在朝廷上下达,遵从先皇的遗命,将太子贬为幽州之王。前有天凉郡守的五万大军看守,后有胡世海的塞外大军虎视。想来太子今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日子再不好过,但好歹还活着。如果不是周若琳求情,暗卫很可能在路上就会动手,但现在新任的内侍统领带来了这则消息,很明确的告诉他,萧成渝放了他。
    走的越远越好,天涯海角,哪里是最远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只要不回来,那就是最远的地方。周若琳感激的朝深宫那处诡地投入了感激的目光。
    至少,她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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