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众人散尽后,春华悄悄地瞥了一眼晋王妃,只见王妃轻轻颔首,春华会意,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齐王萧成风先是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接着用另一只手捏起一块酥点轻轻地咀嚼着。他嚼的很慢,好像要仔细品味出其中每粒面粉的细微差别。
    晋王萧成渝面色冰凉,不发一言,任谁都能看出二皇子心情不好。一向心直口快的临阳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又是何苦呢?”
    齐王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周若彤望了一眼萧成渝,轻轻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热茶,不说话。
    就是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让晋王很生气。萧成渝长袖一挥,冷冷的望向周若彤,他自傲道:“你可认错?”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打了老娘一巴掌,你让老娘认错?齐王和临阳公主一道望向周若彤,齐王使劲的眨眼睛,临阳公主使劲的点头,他二人从小和萧成渝一块长大,自然知晓皇兄的脾气。
    萧成渝这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惜他找错了人,周若彤和萧成渝同是刚强之人,乃是认准死理猛钻的。周若彤放下茶盏,一声冷笑:“王爷可是在说笑?”
    萧成渝的脸色无比难看,齐王继续嚼着那块酥点,临阳公主一只手捂住了额头。
    萧成渝也恢复了先前和周若彤初次见面的那种满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语气寒冷的说道:“既是如此,你回娘家去住吧。”
    临阳公主不可思议的望向皇兄,他这是要将人扫地出门呀。周若彤又端起了放下的茶盏,此时里面的龙井茶叶因为久泡,茶汤转为褐黄,又苦又涩。
    周若彤一口饮尽,平静的说:“本王妃乃是御赐的婚礼,又是朝廷名正言顺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本王妃为何要回去?”
    看着周若彤挑衅的目光,萧成渝胸口的火山又要喷发了,他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露出了笑容,“王妃既然爱待着,那本王走就是。”
    说罢,萧成渝就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周若彤继续喝茶,不止没有挽留,连看都不看一眼,临阳公主急了,喊道:“皇兄哪里去?”
    “本王住齐王家!”
    齐王闻言差点被酥点噎住,他猛喝了一杯茶,然后强烈的咳嗽了两声,以此来化解尴尬,他不好意思的朝周若彤笑笑,说:“皇兄就这脾气,皇嫂莫要往心里去。”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齐王无奈的摇了摇头,事到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他也不愿久坐,就起身离开了。
    临阳公主见两位皇兄都走了,也起身了,她想对周若彤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像齐王一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走了。
    等到众人散尽后,空荡荡的大厅只剩周若彤一人,她呆呆的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昏黄的阳光透过门扉洒了进来,周若彤的影子斜斜的拉长到了萧成渝的座椅上,显示不住的落寞和沧桑。
    天光逐渐暗了,门外飘来了冷风,那是夜潮。昏黄的阳光逐渐自周若彤身上滑落至脚尖,最后悄悄地遁向门外,终至消失的无影无踪。周若彤依旧这样呆呆的坐着。
    春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在周若彤身旁轻声唤道:“王妃,王妃!”
    周若彤依旧怔怔的不发一言,春华轻轻地碰了下周若彤的身子,她这才有了意识:“春华,何事?”
    “王妃,该用膳了。”春华看着王妃如此憔悴,显得有些心痛的说道。
    周若彤点了点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就吃呗,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说罢,周若彤直接站起,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原来是因为她坐得太久,双腿早已麻痹而无知觉。春华赶忙上前搀扶,周若彤一摆手,道:“不用。”
    话虽如此,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可是这世界自有规律。正如那一日之间,太阳缺了月亮,这一天也就不完整了。
    入夜后,天际再次飘洒起了雨。春雨就是这样,不管你说高兴也好,失落也好,得意也好,落寞也好。它才不管,连绵不绝,所以怪烦人的。
    坐在勤政殿的老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这闷湿的天气让他有些恼了。
    他起身合上了窗户后又待在书案前浏览各地的奏章。好在各地传来的消息比连绵的春雨讨喜的多了,春耕已起,国库内调拨的粮食和自江南运来的种子皆已发放下去,想必到了秋日,就是一场丰年。
    枯萎的老脸裂开了笑容,老皇帝推开了窗子,这夜雨也显得可爱的多了。
    今夜的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还是不停。空气中的湿气加重,让人头昏脑涨的直想睡觉。可是贫苦的百姓们不敢睡,因为今早乃是分发春种的日子。
    前年洪涝,去年大旱后又是雪灾,老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好在江南之地风调雨顺,依旧富足,朝廷紧急自江南筹备了粮食种子一路调拨进入中原。河南河北河西河东四地皆盼着这救命的粮食,尤其是春日的种子,那是仅存下来的人们活下去的希望。
    河西之地,有一大村名唤石家庄。此地庄户皆以石姓,民风也颇如其姓,顽固彪悍。太平盛世年间,此等百姓淳朴憨厚,乃是国家良民。可若遇上这贪官横行,天灾人祸接二连三的时候,此地又颇为难治。
    正如儒家亚圣所言,君舟民水,此地早已汹涌澎湃。
    石敢当一大早就冒着冷雨出门了,等他赶到官府门口后一看,发现还是来的有些晚。排队的长龙伸展出去,怕有数里之遥,只要是还活着的,都来了。
    石敢当自嘲的摇了摇头,还好朝廷先前放出话来,江南运来的存粮够了,至少春耕是不会耽搁。
    数个时辰的冷雨让他这种汉子也是颇为难受,麻衣上的冷水和肌肤蒸腾而出的热气两相交战,显得闷湿粘稠,他的心情也渐渐地烦躁起来。
    前方的队列隐约有了骚动,不时的还有几个头破血流的乡民被官府衙役拖着走向远处。石敢当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莫非有什么变故不成,难道朝廷又出尔反尔?
    好在轮到他的时候,这种疑虑被打消了。整整一麻袋稻谷分到了他手上,他使劲的用手一拎,颇有分量。分发官不耐烦的说道:“袋中稻谷,乃是粮食和种子,尔等领到后,切记不要吃光,留够种子,秋收过后还要交租呢。”
    虽说此等年月,国家该免租一年,朝廷原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执行的时候就不一定了。石敢当能领到粮食就已经很满足了,大梁的老百姓一向很容易满足,有吃有穿有条活路就够了。石敢当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拆开麻袋,麻袋刚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而来,他定睛一看,原本期望的黄灿灿一片被绿黑色取代。他怔在了当场,双耳轰鸣不断。
    连日春雨,图方便的送粮车队的官吏嫌麻烦只是草草的盖着两层稻草,如此怎能不产生霉变。石敢当身旁的官吏见这人愣在那里不动,当下推了一把,不耐烦道:“这么多人排着队呢,还不快走。”
    石敢当顿时回过神来,五尺的汉子也露出哭腔哀求道:“官爷,朝廷艰难,我等也是体谅。这发霉的谷子在灾荒之年当做裹腹之物,我等忍忍也就算了。可这乃是春耕的种子啊,如此霉物,让我等如何播种呀?”
    一天内,他已经被无数的刁民问过这些问题了,早已心不耐烦了,上去就是一巴掌,怒道:“哪那么多废话,领着了就走,再敢逗留,这些都不给你!”
    石敢当本就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先前雨淋,早已烦躁,此刻再受恶吏之辱,如何不恼。但对方好歹是官,积威已久,他不敢动手。
    他转而猛地扑向那些剩余未分发的粮食,他相信,那里一定有种子。庄户人没了种子,这不是要人命嘛!
    恶吏见他扑向粮食,一边高呼着快来人呀,一边伸手去拦,但年届五十的他哪是是二十五的汉子的对手,直接被撞翻在地。爬起后的他更加恼怒,直接拦腰抱去,混乱中,石敢当挥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老拳,中拳的恶吏呜咽一声,双眼翻白,倒在地上。
    闻声而来的衙役们怔住了,石敢当也怔住了,不知是哪个百姓率先惊呼道,“打死官啦!”
    石敢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手酿成了怎样的后果。在大梁,打死官吏是要连坐的。
    他望了望发霉的粮食,又望了望倒地的恶吏,罢罢罢,既然天不让人活,老子也豁出去了。
    石敢当怒喊道:“种子全发霉了,我等生路已断,贪官污吏却美酒佳肴,鱼肉百姓,老子反了!”
    一席话,如惊雷般在人潮中炸开,炸他个火树银花。立马有先领到粮食的人呼应道:“的确是发霉的种子,我等活不下去了,反了,反了!”
    前面的情绪带动了后面的情绪,彻底丧失希望的百姓们在最后的绝望中展现了歇斯底里的兽性,一切只为了两个字,活着。
    在场的仆役先是手足无措,但是反应过来后也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立马拎起水火棍朝石敢当扑去。
    石敢当拦腰抱起一个衙役扔了出去,大声喝道:“尔等还等什么?搏一搏还有条活路。”
    危及的关头,因为一句话,革命的热情点燃了全民。
    百姓们簇拥上前,对那些恶吏拳打脚踢,你都不让老子活了,老子还管你是官是民。
    先前那发粮食的恶吏本是晕厥,刚刚苏醒,就见到了黑压压的臭脚丫子踩来,然后彻底的一命呜呼。
    真应了那句话,骑在人民头上的,人民把他摔垮。尤其是骑在饥饿人民头上的,人民不止要把他摔垮,还要把他踩死。
    粮仓被劫掠后,众人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每袋粮食,结果都是一样,数万石的粮食种子全是霉物。许多百姓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石敢当没有跪在地上痛苦,同样伤心的他没有选择跪下,而是选择站起,他怒喝道:“县衙!”
    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以石敢当为首浩浩荡荡的杀向了县衙。
    有时候,领导者和被领导者相差的只是一个选择跪着,一个选择站着。
    是夜,县衙沦陷,老百姓们吃了顿饱饭;是夜,消息传到了郡守府上,郡守端起酒杯,笑道:“怕什么,有兵呢!”
    郡守没看到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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