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忠听不懂了:“啥?”
    “君心深似海,映之现在所做的,都是为了避免将来鸟尽弓藏的结局。”他罕见地意味深长道,“何况他这把良弓,还很抢手。”
    ***
    秋日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大梁城北郊,旌旗烈烈,刀戟如林,朝阳照在将士们冰冷的铠甲上,反射出慑人的寒芒。
    除了秦羽腿脚不便没有来送行,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皆来了城郊,皇帝似乎想以此表达对此次北征、夺回雍北三镇的重视。
    他迎着朝阳看向千军万马前那屹立如松的人影——清晨的阳光照着魏西陵一身银甲,漾起炫目的轻寒。他腰佩长剑,迎风而立,金黄的落叶在风中纷纷扬扬飘落,映着他战袍似雪。灼了魏瑄的眼。
    不由让他想起曾经铁马金戈的峥嵘岁月,他不由地羡慕起魏西陵来,可以统帅三军,气吞万里。也难怪萧暥会为他吸引。
    再看他自己,如今身为皇帝,却在樊笼,恐怕再也难以驰骋沙场了。
    这时,隆隆的战鼓响起,鼓声激荡,震人耳膜,壮人心志。
    但就在这鼓声里,隐约夹杂起一缕细微的杂音,如一滴水渗入坚硬的石缝。
    “你看他的佩剑……嘿嘿”
    魏瑄紧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是萧暥的青霜剑。他们两互换了佩剑。
    然后他竟然强扯出一个微笑,反倒上前执住了魏西陵的手,慨然道:“皇叔远去讨逆,为朕分忧,功在社稷,朕心甚慰,待皇叔凯旋之日,朕亲自为皇叔接风。”
    那声音冷哼了声:你真是比你皇兄还要虚伪……
    魏瑄眸光一沉,微微松开了魏西陵的手。
    魏西陵似乎并没有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坦然道:“为陛下分忧乃为臣之责,臣不敢居功。”
    随后,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三军开拔。
    魏西陵跨上马背,勒转马头之际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萧暥。
    萧暥不禁跨前几步,望着烟尘滚滚中远去的背影。乱世中相逢别离总是匆匆,下一次相见,就在北伐的沙场上了。
    秋日的阳光耀眼,一团阴影忽而遮蔽了他的视线。他抬头一看,那是雀翎的障扇。
    年轻的君王优雅地一延手,“萧卿,朕还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商讨。可以去你府中么?”
    第445章 绣衣使
    再一次见到将军府的青砖黛瓦,魏瑄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阳光正好,窗外有阵阵桂花的香气。
    年轻的帝王站在朱漆书架前,拿起一本兵书翻了翻,“我以前记得,彦昭的书品还是挺丰富的?”
    萧暥:当然了,就是因为被你看见了那本《御中术》,我才把书架全清理的!
    魏瑄回头优雅地笑了笑,“总是看这些,彦昭不觉得枯燥吗?”
    萧暥:梦栖山词话我藏在枕头底下的,哪能被你看到。
    魏瑄笑道:“其实那些杂谈巷议话本图册,多少也代表了民意,譬如梦栖山词话。”
    萧暥:靠,他怎么都知道似的。
    “最新一期的梦栖山词话听说颇为精彩,不知彦昭看过没有?”
    萧暥脑阔疼啊,说没看过那是欺君,说看过,何琰这大嘴巴,在书中,他说萧子衿因美姿容被桓帝觊觎,幽禁深宫,魏西陵起兵救美,与魏瑄里应外合逼宫,皇帝便放了一把火,意欲烧死他们,结果火势太大,烧了宫闱,桓帝被迫爬到宫墙上,最后摔死。
    所以萧子衿……真是蓝颜祸水啊!
    魏瑄目光深深地看过来:“子衿是何许人,竟有如此风采,我不由想见一见了!”
    萧暥老脸一红,赶紧道:“陛下说笑了。”
    “彦昭,不必拘谨。”魏瑄轻叹了声,“你说过,即使我当了皇帝,只要回到这里,我们就像从前那样,不是么?”
    萧暥蓦然抬眼:“阿季……”
    年轻的皇帝笑了,心里却有点酸楚,这句讨出来的‘阿季’多少已经和以前有点不同了。
    萧暥也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赶紧道:“阿季,你先前说有事商量?”
    魏瑄在窗前坐下,道:“是有件事。雍北传来的消息,北宫达尽收三镇屯田的小麦。”
    “什么?!”萧暥心头一急,禁不住低咳出声。
    “彦昭。”魏瑄没想到他那么大反应,赶紧给他抚背。
    虽然经过非常之法的治疗,他的病好了大半,但是他肉疼啊!
    考虑到雍北三镇紧邻幽州,一旦开战,可以就近取用军粮,免去了从雍襄腹地长途跋涉运输军粮的人力和损耗。所以他在三镇屯田种粮,没想到雍北三镇失陷之时,正逢秋粮收割之际,刚成熟的麦子都被北宫达收割了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虽然靠他在雍州中南部以及襄州的囤粮,已经足够支持大军北伐了。但是从雍襄往北方调用军粮就遇到了一个运输问题。不仅路途遥远,路上损耗巨大,而且军粮运输还要征用大量士卒民夫。
    就在萧暥紧蹙着眉头之际,徐翁快步进门来报道:“主公,容绪先生求见。”
    魏瑄道:“来的还真是时候。”
    片刻后,容绪施施然走进书房,看到皇帝蓦然怔了怔,但很快就面色如常,下拜道:“草民参见陛下。”
    “起来罢。”魏瑄道,
    乘这个时机,容绪怀中的灰猫噌地跳到了地上。
    “苏苏?”萧暥一诧。
    苏苏已经后腿一纵,跃到萧暥怀里,
    就听容绪道:“这只猫旬日前来到蔽舍,草民收养后,听说是萧将军所养家猫,今日特送它回来。不想陛下在此,草民无知冲撞圣驾,冒犯天威,还请陛下恕罪。”
    “先生谦虚了,先生来此,不仅是送猫的罢?”魏瑄道。
    容绪一顿,立即反应过来:“陛下英明,草民不敢欺瞒,草民此来是想为陛下和将军分忧的。”
    “哦?你说说看?”魏瑄颇有意味道,
    “今日大军北上,军粮运输颇费人力,盛京商会请愿出人力车马,助陛下和将军讨伐不臣,以将功赎罪。”
    容绪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王戎事败后,萧暥和皇帝之所以暂时没有动他们,是因为外战不休。等到战事结束,天下一统,那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对王氏来说,这段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他必须有所行动。
    “先生很会审时度势么。”魏瑄淡淡道,然后他看向萧暥:“彦昭以为如何?”
    萧暥想了想,问:“盛京商会有多少货运的车马?”
    容绪道:“商会上下有辎重车辆约三千余部。”
    萧暥心中一动,看向魏瑄。
    魏瑄用目光表示“只要彦昭信得过他,朕就信得过。”
    萧暥道:“那就有劳容绪先生了。”
    “不敢当。”容绪大喜,又谦恭道,“陛下和将军还有要事商议,草民先告退了。”
    魏瑄点了点头,真是个非常识趣的人。就算他以前经常送萧暥一些情趣的玩意,但魏瑄就算想嫉恨他,遇到他时,竟也嫉恨不起来。甚至有些想和他多交流的奇怪念头。
    容绪走后,时间也不早了,萧暥原本以为皇帝差不多该回宫了。
    不料魏瑄道:“聊了那么久,彦昭饿了吧?”
    咕……萧暥的肚子如实回答。
    魏瑄站起身,一边往书房外走一边就像往常一样问道:“徐翁,菜蔬都采买好了罢?”
    萧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卧槽,皇帝这是要亲自下厨了?
    他禁不住不着调地想:历史上有那个皇帝到大臣家里下厨的?
    小魏瑄是不是技痒了?他实在是被当皇帝耽误的厨子啊!
    萧暥有点难以想象魏瑄穿着龙袍下厨的情景。这大概就是爱好的力量罢?
    片刻后,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做好了,萧暥很久没有尝到魏瑄的手艺了,好吃!
    他一边吃,还一边捏着条小鱼的鱼尾给苏苏。苏苏在他手腕上蹭了蹭,伸出舌头就要去舔他修长的手指。
    魏瑄见它旧态复萌,立即皱眉咳了声,谁知那灰猫并不买天子的账,随即撅给他一个圆滚滚的屁股。
    当然,大雍天子再不好跟一只猫计较了。
    魏瑄想了想,便漫不经心道:“彦昭,谢先生在吗?”
    苏苏顿时双耳竖立,毛炸做一团,火速叼着鱼噌地钻进了桌案底下,只留出一条灰溜溜的小尾巴,在外一翘一翘的。
    萧暥看着有趣,伸手戳了戳那小尾巴,将军府的猫,咋就那么怂呢?
    魏瑄看着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只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啊。
    他忽然发现,和萧暥相处时,脑海中那道烦人的声音就会消失了。——他就是他的良药。
    ***
    谢映之回府时,萧暥正吃饱喝足了在庭院里撸猫晒太阳。
    苏苏被容绪先生养了一阵,终于不秃了,毛越发柔软浓密了。
    “苏苏。”谢映之笑着弯下腰,伸出手去。
    苏苏立即讨好地舔了舔那如玉的手指。接着后腿一蹬,嗖地溜了。
    谢映之失笑,在萧暥身边闲闲坐下,抬手斟茶,“小宇,听说今日陛下来过了。可有事?”
    萧暥叹了口气:“阿季收到消息,雍北三镇的麦子被北宫达抢割了。”
    闻言谢映之眸光微微一凝。
    萧暥以为他也是心疼粮食,大咧咧道:“没事,雍襄其他郡县的屯粮足够北上军粮了。”
    “我不是指此事,而是……”
    “是什么?”
    “玄门尚未收到雍北麦子被抢割的消息。”
    萧暥不明所以:“所以映之你不信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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