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迦罗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上的疤痕。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朝戈道,“我的骕骝呢?”
    阿迦罗将两指抵着嘴唇一声长哨,阳光下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就从远处碧绿的草场上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朝戈喜爱地摸了摸那皮毛光泽的马背,“你很善于养马,骕骝除了我,还不从不听别人的招呼。”
    她翻身上马:“敖登的事我替你摆平。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一扬马鞭,骏马撒开四蹄:“告诉我你的故事!”
    ***
    穹帐里,敖登一脚将马格踹倒在地,“连个养马的都打不过,你是蠢猪吗?!”
    马格满面尘土,挣扎着爬起来,单膝跪地,“王子,他哪里是一个养马的,他的体格像山一样魁梧,力气大得如牦牛。”
    “不要把自己的无能归结于对手的强大,你当我不知道吗?漠南来的都是一群败兵。”敖登轻蔑道,他本来就对漠南王庭前来投奔的残部有一种天然的敌视和不屑——那是一群竟然能被中原的绵羊打败,走投无路饥肠辘辘的饿狼。
    但现在一头孤狼竟咬了他的鹰卫。这就像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噌地把刀插入刀鞘,在五六名鹰卫簇拥下大步走出大帐,“走,随我去看看能把马格打得满地打滚的是个什么家伙!”
    就在这时,远处一骑飞奔而来。
    朝戈策马驰近,一勒缰绳,“哥哥,你去哪里?”
    敖登道:“去教训一个不守规矩的家伙。”
    “你何必要和一个养马的一般见识。”
    “哦?你见过他了?”
    “我的骕骝就是他养的。”
    敖登看了看那膘肥体壮的骏马,道:“马养的不错,但他挑战了一个勇士的权力。破坏了草原上千百年的规矩,我要教训教训他。”
    “你就带这一群人去教训他?”朝戈挑眉道。
    敖登轻蔑道:“怎么?难道我还要亲手收拾一个养马的?”
    朝戈笑了,“哥哥,你手下的鹰卫全上了,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敖登闻言有些窝火,他皱起眉头:“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这么帮一个外人说话,难道你喜欢他?”
    朝戈坦然道:“他是个英雄。”
    “养马的英雄?哈哈哈哈哈。”敖登大笑,“我的妹妹,你清醒些吧,你是要嫁给草原上的雄鹰的。阿达最近正在跟贺莱部的首领谈起你的婚事,他有个儿子是个勇士。”
    “我不嫁,阿达说过,我的婚事让我自己做主。”
    “你就是被阿达惯坏了。”敖登不以为然道,他正要好好劝导一下自己的妹妹,这时一名王庭鹰卫前来报道,“大单于请王子去金帐议事。”
    敖登得意地笑了,“哦?说不定就是讨论你的婚事,一起去吧妹妹?”
    朝戈冷眉峻目地横了他一眼,扬鞭就策马而去。
    敖登无奈地对周围的鹰卫道:“你们看她这脾气,若是个男人,那还了得?”
    ***
    从江州往西,渡江后,绕道漠南王庭,再翻越戈壁,抵达漠北,从暮春到初夏,曹满一共走了两个月。
    他皮肤黝黑,头发花白,满面沧桑,精神却依旧健硕,大口吃完烤羊腿,抹了把嘴角的肥油,一双三角眼目光熠熠:“我此来是有一笔上好的交易,不知道大单于感兴趣否?”
    金皋客气道:“曹将军请讲。”
    曹满道:“据我所知,萧暥在凉州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财货。我对凉州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凉州军多是我的旧部,归降萧暥乃是被逼无奈,如果大单于给我一支军队,我必能策动凉州军反了萧暥,夺回凉州。事成之后,凉州的粮草财货人口任大单于取用。”
    一听到粮草财货任取,金皋眼睛眯起,道:“不知将军拿下凉州需要多少人?”
    曹满道:“精兵五千足矣!”
    金皋眼皮跳了跳,道:“出兵之事,事关重大,曹将军且在这里小住几日,容我商议后再给你答复。”
    曹满站起身道:“好,那我就等大单于的好消息了!”
    曹满出帐后,金皋便问:“敖登啊,你觉得这笔买卖我们是做,还是不做?”
    敖登道:“听说曹满此人有凉州狼的称号,在凉州一带积威甚广,此去很有可能得手。”
    “但他要五千精锐的士兵。”金皋犹豫道。
    敖登听出来了,父王是舍不得出军队,但又想要凉州的财货人口。
    他道:“父王,北小王栾琪投奔我们半年来,屡有战功,如今手下也有不少勇士,何不让他去?”
    金皋眼皮一掀,这倒是个好主意。
    栾琪自从率两千残部投奔他们以来,发展极快,经过这半年已经有了一万部众,再任他发展下去,就有尾大不掉之患。让他出兵去相助曹满夺取凉州。胜,金皋可得凉州的财货人口,败,正好借萧暥之手,削弱栾琪的兵力。左右他都是稳赢。
    金皋大喜:“好,有请北小王前来议事!”
    ***
    大帐里气氛凝重。
    栾琪知道,这次金皋下的是铁命令,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他们半年来好不容易发展到一万部众,其中还包括了老弱妇孺,可战兵力尚不到四千,哪来的五千精锐,金皋显然是想削弱他们。
    “我去罢。”阿迦罗站起身道,“只要八百人足够了。”
    “不可,大单于岂能亲自冒险?”栾琪急道。
    “栾琪,不要再叫我大单于了,我只是一个养马的。”
    栾琪知道自己失言,求助般看向余先生。
    余先生却缓缓道:“此次前往凉州是金皋想要削弱我部,但我部若不去,从此便无法在漠北立足,所以只有主公亲自去。”
    他一双深陷的眼中精光熠熠,“主公是天命的勇士,会得驰狼神的保佑,金皋等小人是害不了主公。”
    他说着恭谨地弯下腰,“请允许我随主公同去。”
    阿迦罗点了下头,就这样决定了。
    他已经大半年没有那人的消息了。他觉得这大半年来连血液都是冷的。只有想到萧暥,复仇的欲火才能温暖他的心。
    去中原即便遇不到他,至少也会有一些他的消息。
    即使不能和他交手,也要击败他的下属。
    一想到这个,阿迦罗浑身的血液似乎又沸腾了起来,他甚至很想知道萧暥会派什么样的人驻守凉州。
    ***
    “这是个圈套,你不能去。”朝戈跳下马,几步赶上阿迦罗,“是敖登在阿达面前建议派你们去的,他没安好心!”
    “但是我想去。”阿迦罗淡淡道,他找了一处横卧的树干坐下,眯起眼睛看向茫茫无际的草场,“我有很久都没有听到中原边塞的羌笛声了。”
    “为了听羌笛,你就带八百人去送死吗?”朝戈愕然道。
    阿迦罗突然抬起头, “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
    他拍了拍旁边的树干。
    朝戈一愣,遂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
    太阳西斜,草原上墨蓝的天空中缀满了星子。
    阿迦罗点起了篝火,火光在他脸上跃动,“他是我的星辰和月亮”。
    朝戈颇为动容道:“中原人掳走了你的妻子,你想把她夺回来?”
    “魏西陵。”阿迦罗一字一顿道,
    朝戈:“我好像听过他的名字,他是谁?”
    “中原人的战神。”阿迦罗凝视着篝火,火光将他的眼眸映成野兽般的金色,“他夺走了我的妻子,我会跟他决一死战!”
    ***
    六月,通过廉价购买幽燕的棉花,十万套棉服顺利完成。
    同时,都阙关建成,萧暥派遣卫骏率领七千锐士驻守。从此大梁西北门户固若金汤,萧暥便可以调遣更多的士兵加入屯田。等到今年秋收过后,仓库存粮丰足,就可以发动北伐了。
    而就在这几个月里,幽燕两州经过改粮产为香料,粮食产量大大下滑;又经过限田令,使得幽燕境内世族离心;之后北宫达推行的大燕百铢,又使得幽燕境内经济混乱,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北宫达实力大减。
    此消彼长之下,谢映之所谋之‘势’初见成效。
    将军府
    夏日的阳光透过漏窗照进凉榻上。
    纱布拆下,露出狰狞的伤口,萧暥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抹上药油,以免和纱布黏连。
    魏瑄趴在榻上,漂亮的蝴蝶骨微微突起,后背的肌肉流畅紧实,肌肤在夏日的阳光下泛起淡淡的蜜色。骨肉初成的身躯柔韧又青涩,显得那纵横交错的伤痕更为狰狞。
    药油刺得伤口火辣辣地疼。魏瑄屏息一声不吭,额角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疼吗?我轻点。”萧暥关切道。
    “彦昭,你说说话,听到你的声音就不疼了。”
    萧暥平时话是挺多的,但真让他没话找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瑄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闪,“跟我说说,你以前和皇叔的事罢?”
    可萧暥不是原主啊,少年时代和魏西陵在一起的事,记得比较清晰的只有当年秋狩猎场上喝多了的那一回,他梦到了上元节,他带魏西陵去逛桃花渡。
    虽然说原主的形象不是很光彩……
    “皇叔还穿过襦裙?”魏瑄震惊道。
    萧暥摆着大尾巴, “嗯,身段还挺好。”
    魏瑄情不自禁地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段,微红着脸道:“皇叔的身段穿女裙是不是高了点?”
    萧暥满口跑马车,“他个子长得晚,十几岁时还没我高。”
    然后他绘声绘色地说起魏西陵为了清邈姑娘,穿女装为那位京城来的大人物弹琴一曲,之后还被大人物邀请画舫夜游。
    “夜游?”魏瑄的神情变幻莫测,紧张道:“最后皇叔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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